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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也是因為軍訓,瑾培的膚色變成健康的小麥色。他的流海短了些,明顯剪過,不花哨的運動T恤及牛仔褲,背後背著個Nike雙肩包,整個人顯得清慡而利落。他原本低頭正在收MP4的耳機,不經意地抬眼看我一下後,臉色變了變,將我三個舍友一個一個看過去,走進來問我:“哭什麼?”

    我抹了抹眼淚,偷偷瞥了眼小鄭,她怯怯退後,低下頭去。我那時有點邪惡地想告訴瑾培她推我的事,讓她至少被瑾培瞪一眼,嚇嚇她也好。可惜這念頭一閃而過,心裡有個善意的聲音對我說,畢竟還要相處四年,如果真跟瑾培說了,誰知道瑾培會做什麼。我幼兒園大班的時候被班上一個高大的女孩惡作劇絆倒了,同一個班的瑾培當時就衝上去,用他胖墩墩的身材那女生擠開,按在地上用肉乎乎的小拳頭狠狠地揍。結果是被老師拉開,以“欺負女同學”的罪名叫家長,回家被教訓。事後他把被爸爸揍腫的屁股給我看,奶聲奶氣跟我說:“誰敢打我姐姐,我就去打誰,才不管男的女的。”這種時候回憶起來,還真溫馨……“沒事,我只是想回家……”說出這句話後,我看見小鄭舒了一口氣。

    不知道瑾培是真相信我還是假相信我,戲謔地調侃:“你多大了,想家還哭啊,不嫌丟人……”在外人面前,一切都是那么正常,他談笑自若,故作友善,然後暗示性很強地對我說:“爸媽這幾天似乎很關心我的行蹤,一天一個電話問我十一長假的計劃。”

    “你怎麼跟他們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的心提了起來。

    瑾培坐在我的桌子上,狡猾地看著我。“實話實說。”

    我大驚失色,“你怎麼可以……”

    “騙你的。”瑾培翻個白眼。

    “喲,你們搞秘密戀情呢。”小張在一旁酸酸地說。

    “你們別胡說,他們是姐弟,雙胞胎。”小莫幫我解釋,“你們什麼眼神啊,他們長得多像……”

    小鄭和小張馬上圍過來看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說:“身高相差挺多,不仔細看,還真不會想到你們是雙胞胎。”

    “我和姐姐感情很好呢……”瑾培得了便宜就賣乖,一把將我抱住了,“是吧姐姐?”

    “你……”我用力捏他的腰,才讓他鬆手,還贈他一個警告的瞪視。

    三個舍友說著什麼有弟弟真好之類的話,繼續收拾著行李,陸續走了。6點時,小張的爸爸開車到了樓下,接她回家。最後離開的小張剛把門關上,瑾培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我現在最怕他這樣忽然的變臉,大禍臨頭地坐在椅子上,像等待發落的犯人。

    “剛才是哪個女的欺負你?”瑾培靠在我的柜子上,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裡。

    “沒人欺負我,你不要亂想。”

    “這樣就騙得過我嗎?”瑾培哼了一聲,轉身面對我,“上次我就聽出來了,你那聲音是哭了之後才有的,感冒之後的聲音不是那樣的。”

    他比我想像得更了解我,我沒有說話,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他好像想到什麼似的,忽然綻開一個笑容,俯身湊進我的臉,“是不是太想我了?”

    我伸手把他的臉一把推開,避開老遠,“我想家不行嗎?”

    “我算算……”他伸出手,認真地數著手指,“家是什麼呢?房子一套,爸媽兩個,加我一個。你想家就等於有四分之一是在想我,對不對?”

    我別過頭,臉卻不小心紅了。

    瑾培沒有繼續調侃我,他永遠知道將玩笑適可而止,“話說回來,我還是那句話,誰敢欺負你,不管男女老少,我照揍不誤。”

    “那揍你自己好了。”

    “我自己例外。”他自以為是地說,好像是在炫耀什麼似的。

    “你什麼時候回去?”我覺得自己不歡迎他,他剛才說錯了,我想家,並不想他,以後都不會想他了。

    “我來看看你……”他的目光黯了黯,似乎被我一句話敗了興致,澆熄了好心情,落寞地說,“等會就走。”

    我的心好像被針刺了一下,他坐了3個多小時的車來看我,又馬上被我一句話趕走?我……是不是對他太……我們18年的姐弟情意,真的再也找不回了嗎?可是,可是在火車上他……他對我……我們真的還能回到過去嗎?我應該這樣希望嗎?

    “小培……你的生活費夠用嗎?”我問。

    “夠用。”他飛快地回答,淡淡一笑,“你也知道爸媽為了防止我來看你,所以限制我生活費的事?你知道的事情也挺多的嘛……”

    我難看地跟著他笑,然後支支吾吾地說:“你……你的錢真的夠用嗎……其實,其實你只要能向爸媽保證你不來看我,他們會給你更多……”

    “小薇……”瑾培打斷我,“你知道二戰之後西歐日本如何脫離美國的控制,又為什麼要脫離美國的控制嗎?”

    他忽然問我這個不相干的問題,是在轉移話題嗎?身為文科生的我當然知道問題的答案,只是我不想回答他這無聊的問題。他見我不回答,就說:“經濟都被人控制了,還有什麼自由可言?要獲得自由,就要爭取經濟的獨立。這一點,你應該比我這個理科生明白多了吧。”

    他又給我上了一課,如果他不是我弟弟,我可能會對他肅然起敬,可是為什麼我覺得毛骨悚然?他在氣定神閒中,慢慢編織著一張網,越張越大,什麼時候已經將我牢牢困在裡面,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時我並不知道,他其實從高中開始就在幫遊戲公司做遊戲程序設計和測試,早就賺足了自己上大學的學費,別說那幾百塊的車費,就是由他一個人負擔我們兩個上大學的費用,他也能保證我們既有學上,又不會餓死。玩電腦遊戲可以玩到他這種成就的,恐怕不多吧。難道他是天才?因為只有這種高智商的人才會有和常人不同的思想和理論,才敢和世俗倫理進行公然地對抗。

    “我走了。”他拉拉背包的帶子,往門口走。我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裡始終有點疼惜,他的腳步遠去,我看了看表,已經7點多了,他回到學校應該快11點了吧?再說十一的車票並不那麼好買,他……“小培!”我追出去,叫住快要下樓的他,“你明天再回去吧!”

    他轉過身,對我露出一個賭徒贏了最大賭局時才會露出的笑容。這關鍵的一局,他確實是最大的贏家。

    八

    決定讓瑾培留在我學校住一晚之後,我因為惶恐而幾次想改變注意讓他回去。即使我怨他,怕他,可是那積澱了18年的親情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蕩然無存的。他這麼晚回去如果路上出了什麼事,我負不起那責任也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我告訴他我們學校規定女生宿舍不能留宿男生,所以讓他去學校招待所睡一晚,明天買票回去。他沒表示反對,我鬆口氣。我們吃完飯時是8點多,他說現在去招待所太早了,讓我帶他逛逛學校。我們學校還挺大的,散步一趟要花1個小時,消化消化也好。

    邊走我邊向他介紹學校的建築,當然和他們Z大不能比,可是除了這個我也不知道該向他說什麼好。走著走著,他靠近了點,順勢牽著我的手,很像我們小學時一起回家的情景。不管颳風下雨,我們牽著手上學放學,遇見熟人便齊聲打招呼,叔叔阿姨叫得很甜。直到四年級後我有了要好的朋友,就不再和他一起上學放學了,但往往一回頭,都可以看見胖乎乎的影子默默跟在我們後面。

    多年之後重新牽手,他的手變得陌生得很,肉乎乎的小手變大了,張開可以把我整個拳頭包住,手指長而有力,忽然改成十指交握時我怎麼也掙不開。

    牽手之後我不再說話,簡直是被他拖著一樣往前走。校園裡情侶很多,走路的時候也互相牽著手,勾肩搭背的也有,在暗處親熱的也有,我們最普通不過,沒有引來什麼特別的注目,這讓我稍微好過一點。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是不是多親密都不會被冠上“傷風敗俗”的帽子?

    身在異鄉而避免不了的孤獨,佳節倍思親的情緒,身邊忽然有了一個親人,並且還有類似於情人的曖昧關係,那感覺,是一顆奇異的果子,各種滋味都有。

    來到校園盡頭的小橋,我們停了下來,涼風習習吹著我額前的流海,他不願放開我的手,我偏過頭不看他。河邊的樹蔭下也有不少親熱的情人,旁若無人地調笑親吻,偶爾路過的人看見了也當沒看見,最多側目一下就匆匆而過。他移到我身後,從後面抱著我,我本能地反抗了兩下,最後放棄。我不說,他不說,這裡根本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係,只是自己心裡過不起而已。他一有如此親近的行為,我的心裡就免不了天人交戰,矛盾和掙扎,對與錯的論爭,該和不該的徘徊,親情和愛情的界限,以及一種罪惡感和隱藏在罪惡感之後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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