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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開得挺穩,但我哪裡睡得著,擔憂爸爸生病的焦慮心情和得到爸媽原諒的喜悅包夾著我的心,又是激動又是難過。不知開出多遠,等紅燈的時候,司機和我媽聊起來:“阿姨,和兒子媳婦一起出來逛街啊,您兒子媳婦真有夫妻相,都那麼俊……”
“可不是嘛,我們啊,是親上加親!”媽媽自豪地說。
瑾培臉色變了變,我也感覺不是滋味,媽媽不是說不要讓別人知道嗎?唉,算了,反正司機又不認識我們,他哪裡知道我和瑾培的事。
“現在又不是古代,哪來的親上加親哦。阿姨,你真會說笑。”司機大笑起來,剛好綠燈亮了,他踩了油門,車子向前駛去。
媽媽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陰陽怪氣地說:“怎麼不能親上加親,他們本來就是我兒子女兒,現在成了夫妻,你說是不是親上加親?”
司機愣了很久,回頭看了我們一眼。
“媽!”我叫了媽媽一句,就見媽媽忽然轉過臉,對著我和瑾培陰森森地一笑,那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恐怖的笑容,嚇得我毛骨悚然,只覺得自己忽然墮入了地獄,而眼前這人,是假扮成我媽的魔鬼。
“我不是你媽,我沒有你們這樣的兒女!”媽媽獰笑著,瘋一樣去搶奪司機的方向盤,車子開始左右搖擺,外面忽然響起刺耳的剎車聲和忍無可忍的咒罵聲。我嚇懵了,尖叫了一聲,“媽——你幹什麼!快住手!住手啊!”
媽媽狂笑起來,嘴裡喊著要和我們同歸於盡,司機一邊破口大罵我媽是神經病,一邊控制著方向盤。只聽司機一聲慘叫,我媽咬了他的手臂,自己握著方向反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右轉。
當一輛藍色的大卡車出現在擋風玻璃前的時候,我心想一切都完蛋了……混亂間,瑾培猛撲過來,將我緊緊抱在懷裡。我知道他想做什麼,於是拼命推他,可怎麼也推不開。卡車撞過來的時候,我的臉上濺到從瑾培口中吐出的鮮血,他壓在我身上,手死死地抱著我,仿佛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放手。我不敢睜眼,胸口劇烈得疼,溫熱的液體就這樣浸濕我的衣服,而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好像有什麼東西砸到了瑾培,他終於慘叫了一聲,我嚇得一睜眼,看見半邊臉都是血的他痛苦地眯著眼睛,緊咬著牙關,用盡力氣護住在他雙臂之間的我。
“啊啊——”我受不了地尖叫,向全世界訴說我的淒涼。
當我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救護車上,手背打著點滴,而身上的衣服和褲子已經全部被血浸濕,不知道是誰的血,如此冰涼徹骨。“瑾培!”我大喊大叫,瘋狂拔著手上的針頭,“你們快告訴我瑾培在哪裡!!他如果死了,我也要死!你們誰也不准救我!!”
“小姐你冷靜一點……”兩個護士按住我的肩膀,醫生對我說:“其他傷員陸續都會送醫院搶救,你說的那個什麼培,是跟你一輛車的那個男的嗎?你放心,我們會盡力搶救。”
“屁話!你們這些醫生就會說屁話!把瑾培還我!我要瑾培——”我喊得歇斯底里,嗓子早已沙啞,我們的母親居然企圖用這種方法將我和瑾培送進地府,她居然敢如此利用我們對她的信任來殺害我們!我恨她!我恨她!
“世界上只有瑾培對我好,只有瑾培一個人愛我!瑾培是我親生弟弟,他是我親生弟弟!我愛他!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我要背叛世界上所有人,誰不讓我和瑾培在一起,我就殺了誰!要是瑾培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就殺光全家人來陪葬!殺死你們!殺死你們!”我的手已經不受控制地亂揮,兩個護士根本按不住我,醫生命令她們給我打鎮定劑,我仍舊叫罵了好一會兒才沉沉昏睡過去。
這一刻我已沒有愧疚,沒有懦弱,我們不想傷害任何人,卻總有人來傷害我們。我們依偎在一起互相舔著對方的傷口,相濡以沫,卻被人罵作是孽種。道德是什麼,倫理是什麼?道德和倫理把人變成魔鬼,把魔鬼變成人。妖化了的人,瘋狂迫害和道德倫理相悖的人,無論他們有多麼無辜多麼可憐。而我,和瑾培一樣,從此不再妥協……十六(完結篇)
我傷得不輕,肋骨斷了好幾根,大腿上一根大動脈破裂,輕微腦震盪,送進醫院的時候因為失血過多已經瀕臨死亡,急需輸血。好在我是AB型血,什麼血都可以輸,醫生說我求生意志很強烈,搶救很成功。當然,我從昏迷中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問瑾培的情況,醫生告訴我,瑾培傷得比我嚴重很多,心臟一度停止跳動,後來萬幸搶救過來,但仍沒有度過危險期,勸我不要過去吵鬧。
媽媽也受了重傷,但沒有我和瑾培嚴重,可惜的是那個司機,無辜的他因為我們賠上了性命,他的家屬在病房外面大吵大鬧要我媽償命。我心如死水,對生我養我二十多年的母親感覺全無,心裡只想著瑾培的傷勢,至於人家到底想讓我們賠命還是賠錢,我無所謂。如果瑾培不幸沒有挺過危險期,我就把命賠給他們算了。
醫生走進來問我,說我爸來了,能不能見一面。我漠然地點頭,就看見爸爸拎著許多補品進來,老淚縱橫。才幾個月不見,他的頭髮全白了,皺紋多了許多,看上去就像我爺爺一樣老。我什麼話也不想說,用挑釁的眼神看著他,意思是,弄成這樣你滿意了吧?
爸爸嘆了口氣,告訴我真相。我和瑾培走了以後,媽媽受了巨大的打擊,從來沒有經歷什麼人生風雨的她忽然得了精神分裂症,在街上看見年輕男女就打,爸爸無奈將她送進了精神療養院。媽媽在那裡住了幾個月,情況穩定很多,爸爸本想過幾天就接她回家,誰知她卻自己跑了出來。也許是偶然在路上看見我和瑾培,就一路跟了來,編造謊言,想跟我們同歸於盡。
說到底,還是我們害的,但是,我已經不再有愧疚感了,沒有人比我的瑾培更加重要,沒有他的世界,我是如何都活不下去的。
爸爸沒有表示出原諒我們的樣子,只是告訴我,病好了就走吧,越遠越好。我覺得,爸爸能心平氣和地讓我和瑾培離開,已經是最大的妥協了,這幾乎是我和瑾培用生命換來的自由。生命誠可貴,然而我們要愛情,更要自由。
我的主治醫生早已經猜到我們的關係,他是個挺好的人,居然對我們表示理解,讓我在萬念俱灰中感受了一點點溫暖。
瑾培昏迷了三天,渡過危險期,但就是不醒。我去看他的時候,隔了玻璃發現他右腿的地方空蕩蕩的,我的血幾乎全湧進大腦,醫生這才告訴我,瑾培當天被卡在車中,右腿已經壞死,不得不截肢。我瞪大雙眼,看著插了一身管子的瑾培,已經空蕩蕩的右腿,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第十天,瑾培總算醒了過來。瑾培醒來的消息傳到我這裡,我急切地要去探望,那個醫生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你別告訴我他失憶了,我不會相信的。”我不相信這麼雷的情節真的會發生在現實生活里。
“失憶?你電視劇看多了。”醫生馬上否定了我的猜想,“他大腦受了損傷,智力什麼的退化許多。但是你別著急,這需要一個康復的過程,不過我負責地告訴你,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恢復以前的智力水平。”
“沒關係,只要他活著就好,無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好好照顧他。”我衷心地對醫生表達了我的謝意。
我永遠都記得我去探望瑾培時的情景,他呆呆坐在病床上,一隻手搭在已經不存在的右腿上,見了我,怯生生叫了句“姐姐”。我的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好像許久不見他似的,捧住他的臉看了又看。他的臉旁有許多劃傷,留下肉白色的疤痕,最讓我心疼的還是他那條腿,因為傷口沒有癒合,他總感到疼痛。
好在,他還記得我。
“姐姐,我的右腿呢?”他急切地拉著我問,眼淚一滴滴落在被子上,我將他抱進懷裡,摸著他的頭安慰他,說姐姐以後會照顧你的,姐姐以後就是你的右腿。瑾培安靜了一會兒,最終點點頭,對我露出信任的目光,問我:“以後我們是不是可以在一起了?”
我欣喜地看著他,沒想到他還記得我們的愛情,我原以為現在的自己對他來說只是姐姐,可是他居然還記得!
“小培,你還記得我們以前的事嗎?”為了確認,我又重複一遍。
瑾培遲鈍地愣了好久,又低頭想了好久,才慢慢回答:“我記得的……媽從來不穿拖鞋出門,可是那天穿了……我感覺奇怪,但看你那麼高興,就沒說出來……我……”他又費力想了好久,忽然握住我的手,“我想跟你說很多話,可是……我總是不能說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