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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牧早像是快要溺水之人抱到一棵浮木,伸出食指奮力一比,好似抗日時期刺向敵軍的一把刺刀,“那!位!同!學!你……你來問答一下這個問題!”
唉,這個聲音……再好聽也不是自己的,用起來還真是不習慣啊。
大家也很不習慣向來穩重疏離的單鷹忽然動作跳脫得好像下一刻就要跳起廣場舞來。
台下的“馮牧早”黑著臉站了起來,畢竟用了那個身體二十幾年,台上的馮牧早還是能聽見“自己”咬牙切齒的聲音的。
也就在此時,馮牧早又感覺自己被人一扯,眼前白光一閃,然後視角一下子又變了回去——她還是聽課的馮牧早,而台上那位,是真正的單鷹,就是……臉色比剛才還臭。
她舒了一口氣,但猛然發現自己還是處在風口浪尖上。
梁晶晶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示意她不要發傻,趕緊回答問題。
“他們仨……該不會被集體分屍了吧?”她按照恐怖片的思路,隨性地回答。
受老爸影響,馮牧早說話平翹舌不分,加上剛回過神,不像平時那樣注意發音,“分屍”這麼恐怖的詞彙硬是被她說成“分絲”。
在座的其他人都是一副憋笑憋得很難受的表情。
單鷹盯了她好一會兒,最後似乎放棄了思考和探究,他看上去也不想相信剛才的一切。
“坐下。”
馮牧早如獲大赦。
“好不容易一次表現的機會,你好歹認真一點啊……”春沁無奈地吐槽她,看上去巴不得剛才被點名的是自己。
她扶額,無言以對。
講演繼續,鑰匙事件的結果其實是,單鷹隻身去了小男孩與狗玩耍的地方,發現那兒有一處廢棄廠房,廠房裡堆積了一些生活垃圾,還有五六個明顯被人為損壞的手機。通過數據恢復,手機里的照片和偷拍視頻被還原了,原來這裡是一個傳銷機構關押下線的地方,可能是聽到什麼風聲,傳銷頭目帶著下線們集體逃跑了,三個因想找工作而深陷傳銷窩點的大學生在通訊工具被沒收的情況下,丟出自家鑰匙求救。
這就是單鷹以前報導過的某保健品傳銷門事件。
單鷹看上去並未受剛才事件的影響,總結道:“記者,不需要標題黨,也無需譁眾取寵——還原事實真相,無論事實本身是丑是美,才能保障群眾的知情權。輿論監督是一名記者的權力,也是使命。它是可以是兇器,也可以是武器,可以是矛,也可以是盾。”
“精彩啊……”馮牧早暗暗讚嘆,又不太敢正眼看他,明明自己對剛才的一切也是雲裡霧裡,可不知怎麼的總有種做了虧心事的感覺。
一小時的培訓結束,可以看出大家都挺意猶未盡。馮牧早低頭收拾東西,不小心一抬眼,發現單大神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一緊張,扯出個很難看的微笑,然後低著頭匆匆離開會議室。
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馮牧早百思不得其解,在格子間裡想得抓耳撓腮,如果是夢,那感覺也太真實了,如果不是夢,那就太可怕。
儘管單大神的講座十分精彩,可社會新聞部每天拿到的線索範圍十分有限,最值得深究的比如車禍、火災啥的,一來不是每天都有,二來還有□□的控制數,不是每個都能寫,寫了也不一定能上。再說,馮牧早還沒考記者證,壓根兒沒有獨立采寫的資格,只能寫個初稿當練筆,帶她實習的老師汪姐再做修改。
馮牧早下午跟著汪姐出去采了一個舊小區化糞池污水漫出的新聞,被臭氣熏得一個勁兒乾嘔,交稿之後還有點反胃。下班之後,她一邊揉著腹部一邊走到地下停車場,找到自己的小電動,拔了充電器,正耐心地繞電線的時候,前方牆壁上映出一個高高的黑影。
她下意識轉頭去看,順勢抱緊自己的斜挎包,動作一氣呵成,體現出小市民出色的憂患意識。
“單……單老師。”她喉嚨里好像卡著一個鵪鶉蛋。
“怎麼回事?”他直入主題,表情冰冷而嚴肅。
“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單鷹有自己的一套邏輯,他捫心自問,對此事發生的原因一無所知,也非主導,那麼始作俑者一定是她。
“真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
“我也挺想知道的。”
單鷹適時結束了這繞口令一般的話題,陷入了沉默。可以說,他是個無神論者,這種詭異的事情違反了常理,已經不能用他熟知的那些科學道理去解釋。
眼前的這個實習生,沒有令人驚艷的美貌,細看之下,眼角微微上挑,圓潤的鼻尖,眉心一點硃砂痣,像古畫中美人的梅花妝,頗有幾分風致,其餘跟街上許多同齡女孩一樣普通,實在要找出一個與“反科學”“怪事件”扯上關係的點,那就是——她戴著的眼鏡是哈利波特同款。
戴著同款眼鏡並不代表她擁有同款魔法。
“你叫什麼?”
馮牧早這回反應迅速,“我沒叫啊。”
單鷹的眼中有一絲理智斷線的徵兆,壓著聲音,“你的名字。”
她緊張了,“哦……我叫馮牧早。放牧的牛,早起的牧。”
單鷹用一種“你在逗我嗎”的表情看著她。
她咬了咬唇,正要重新說一遍,他就抬手往下壓了壓,一語雙關地說,“下不為例。”
馮牧早巴巴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頭並不是那麼舒服,萌生一種悵然若失。
有篇課文叫《背影》,作者朱自清,講述的是一個溫情中淡淡感傷的小片段,馮牧早心裡也有這樣一個背影,沒有溫情,只有感傷。
父母離婚時她還挺小,只依稀記得爸爸告訴她,媽媽去出差,她不知道什麼叫出差,後來看電視,出差就是一個人提著行李走了,留給觀眾一個遠去的背影。她每天都在等媽媽出差回來,可後來慢慢懂事,知道媽媽不會回來了。遠去的背影成為她心裡的一個陰影,此後,因為沒有媽媽,爸爸為了維持生計又忙,她在校時沒少被人欺負。
她一直努力當一個小透明,自卑敏感,沉默寡言,朋友不多,直到去外省上大學,碰到幾個友好的舍友,見識多了,性格才變開朗一些。
自我調試了一會兒,她推著小電動慢慢爬著停車場的斜坡,不多時,又歡快地飛馳在回家的小路上。但這種歡快沒持續多久,才過了兩個路口,那種熟悉的拉扯感猛然襲來,她還來不及剎車呢,就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一輛車的駕駛座里,最可怕的是,這輛車還在行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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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遞員把車停在奕國大排檔門口,手裡拿著個快遞信封進去吆喝了句:“馮奕國!馮奕國你的快遞!出來簽收一下!”
正在顛勺的馮奕國可沒辦法騰出手收快遞,叫了女兒幾聲,才發現她還沒下班,於是叫了一旁切墩的學徒,“二毛!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