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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錯了嗎?那自然是不可能的。陳默頓時感覺到自己的視野被縮小了,就像是從狙擊鏡里看到的目標,十倍放大,精準地套住苗苑的臉,他的眼睛裡只有她,別的什麼都沒有。

    苗苑半低著頭在揉麵粉,額角的一縷細發從白帽里跌出來飄拂在腮邊,隨著她呼吸微微浮動,她轉頭去給爐子點火,髮絲抿進了嘴裡。苗苑停下來愣了愣,看著自己手上白乎乎的麵粉,揚起臉,一隻男人的手闖進陳默的視野中,用尾指挑開了那縷頭髮。

    陳默迅速地擴大了他的視野,那是個乾淨修長的男人,穿著一色一樣的白廚師服和紙質高帽,眉目平和,眼角帶笑,陳默確定自己非常地不喜歡這個人。苗苑停下來看著自己的頭髮無奈地笑,男人的手指又探過來,幫她把髮絲勾到耳朵後邊去。陳默從苗苑上半身細微的動作中判斷出是她在桌下踢了那個人,那應該是一種幫忙的提示,陳默莫名地感覺到心裡舒暢了些。

    天很藍,風很輕,人間的玻璃窗乾淨得好像不存在,陳默安靜地坐在車裡看著苗苑忙忙碌碌。

    陽光在空氣里划過恰到好處的角度落在苗苑的臉上,陳默看到苗苑臉頰上細微的絨毛在明亮的光線中暈染出薄淡的金色。

    融化的巧克力被傾倒在潔白的大理石板上,橡膠刮刀翻炒著,順滑的巧克力漿結成半凝的固體。

    苗苑將它們鏟回玻璃碗裡與原來剩下的巧克力漿攪拌在一起,固體軟化,重新融合成泛著絲光的漿液。幾個已經成形的蛋糕被齊整地擺放在工作檯上,苗苑端著玻璃碗傾斜手腕,調過溫的巧克力液流暢地淋上去,凝成光潔的鏡面。

    陳默微微閉上眼,仿佛可以聞到巧克力從半空中跌落時所激起的爆炸似的濃香。

    窗外是熙來攘往的人群,陳默看著車子一輛一輛地從他眼前滑過,街上的行人漸漸多起來,天色漸暗,陽光里滲進了金與紅的瑰麗因子。人間的大門被不斷地推開,人們抱著一隻只方正的紙盒從裡面走出來,臉上帶著幸福甜蜜的神采。

    生意很好,苗苑一刻不停地忙碌著,她把調過味的巧克力漿滴到手背上測試溫度。陳默看著她低頭舔盡那塊褐色的漿液,表情凝重,若有所思,眼中有種陌生的銳利。陳默忽然記起他其實是看過苗苑幹活的,有一次苗苑在關店之後帶著他潛進人間咖啡館的廚里借用烤箱,製作那種帶著微酸口感的綿軟的蛋糕。那時候的苗苑不是像現在這樣的,那時她滿眼幸福而期待地蹲在烤箱前面念念有詞,陳默從身後抱住她,苗苑回頭揚起臉看著他笑,暖暖的身體窩在他懷裡像某種毛絨絨的小動物。

    陳默在回憶中不斷地親吻那張明媚而甜蜜的笑臉,他努力回味每一點細微的感覺,苗苑迷濛的雙眼中流露的羞澀繾綣,舌尖滑嫩,溫柔地蠕動。

    第30章

    陳默在車內坐了很久,從艷陽高照到日薄西山,一直……到店家開始打烊。

    他安靜地觀察著,非常地耐心而且平靜,就好像回到了幾年前,長久地觀察某一個目標,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雜念。他的視線被苗苑的一舉一動所牽引,他發現原來那個男人是麵包師,在碩大的黑色鐵板上均勻碼放一個個潔白柔軟的小麵團,苗苑偶爾會去幫他刷蛋液。他們兩個再加上一個打下手的小女生,一直在忙碌著,轉來轉去,可是手上的動作有條不紊。術業有專攻,任何一項工作如果能做得好,都是優美的。

    夜已深,苗苑笑著與同事打招呼道別,那個男人用鐵勾把捲簾門拉下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響,陳默看到苗苑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眼神中似乎有好奇,像是馬上要走過來的樣子,陳默心裡猝然一驚,手上的鑰匙一轉,發動車子滑了出去。他在後視鏡里看到苗苑站在街邊愣了一下,轉頭向另一個方面走去。陳默在前面的路口折轉,繞到苗苑前面去堵她。

    十點多鐘的大街上仍然很熱鬧,陳默輕而易舉地就跟上了她,這女孩仍然沒什麼憂患意識。苗苑住在一個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建造的舊式公房裡,樓很破但地段不錯,外牆上塗著新鮮的塗料,可是樓道中又髒又雜亂石灰剝落。陳默看著樓道里的聲控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來,最後在四樓的一個窗口乍開了一朵暖瑩瑩的燈花。

    陳默想起苗苑曾經說過,將來有了自己的家,玄關和客廳里的燈一定要是黃色的,日光燈雖然明亮,可只有像火焰那樣的色彩才能溫暖一個家。

    一個家。

    陳默想起他原本是有家的,可是他從那裡面逃了出來,再然後,他就沒家了,宿舍就是他的家。

    陳默走到樓下仰起頭,呆看那朵溫柔的暖黃色的光,一直到它熄滅。

    原傑那天等到熄燈都沒等著他的蛋糕,不過,以他的膽色自然不敢去追問陳默為什麼放他鴿子,於是陳默理所當然地忘記了這件事。第二天,廣大擁有著雪亮雙眼的人民群眾敏銳地發現陳默有點心神不寧,可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說多錯不說不錯的基本原則,人民群眾都不約而同地借鑑了陳爸爸給他兒子起名時的創意。

    那天夜裡,陳默在午夜夢醒,看著窗外明亮的月光,他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自己為什麼要躲著她呢?畢竟他們好歹也算是性格不合友好分手,他實在沒有必要這麼鬼鬼祟祟地好像個偷窺狂似的跟在她身後啊!

    陳默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心想,我果然是傻掉了。

    然後,他的心裡又疼了一下,想,我果然是喜歡她的。

    陳默專門準備好,他颳了鬍子,換上新洗過的乾淨衣服鄭重其事地出門……買蛋糕。

    走到人間的時候,苗苑正在忙著製作巧克力葉子,她把巧克力融化,用一個小刷子把巧克力漿塗抹在洗淨的樹葉上,等到巧克力凝固之後剝開樹葉,就能得到一片栩栩如生葉脈分明的葉子,很神乎其技的創意,陳默站在窗口欣賞了一陣,走過去推開門。

    前台賣蛋糕的店員笑著說歡迎光臨,陳默看到她胸前的名牌:王朝陽。

    “王朝(插o)陽。”陳默輕聲把這個名字念了出來,他記得原來隊裡信息支隊的隊長就叫這個名。

    “王朝(zhao)陽。”王朝陽固執地更正。

    陳默點頭,表示他記住了。

    苗苑做好了一堆樹葉無意中抬頭,目光驀然地被定住,嘴唇微張,驚愕地看著陳默。陳默敏銳地感覺到她的注視,輕輕向她點了個頭算是打招呼,苗苑想笑得從容點,可是緊張而僵硬的嘴角彎得很難看。她連忙故作忙碌地轉過身,心跳得像飛起,刷子在手中發抖,尚未凝結的巧克力液沾了一手,等到她深呼吸控制好心跳回過頭去的時候陳默已經離開了,苗苑愣在當場,滿臉悵然的失望。

    “剛剛那個,那個少校買了什麼東西?”苗苑衝到外間去問。

    王朝陽指著巧克力鮮奶小方說這個。

    苗苑心口一下針刺似的小小抽痛,她不自覺抬起手想給自己揉揉,好好地深呼吸一下,王朝陽握住她的手腕:“哎?!”苗苑低頭看到自己滿手的巧克力漿。

    陳默用買來的蛋糕當了第二天的早飯,味道不錯,也就是不錯而已,當然,平心而論比起基地食堂還是要好得多,陸臻這人太挑剔。吃蛋糕的時候陳默不自覺回想起苗苑傻乎乎驚愕的小臉,眼睛睜得很圓,漂亮的小嘴微微張開著,眼神困惑又迷茫,陳默狠狠地咬了一口蛋糕,這丫頭是不是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在誘惑人呢?

    同桌吃飯的毛排長們心底齊齊一寒,不約而同地恐懼起國慶假後的訓練。

    陳默覺得他這個事幹得不錯,隔上幾天去買一次蛋糕於他而言也不算太麻煩,又不打擾人,又能解心火,他單方面順理成章地把這個行動固定了下來,幾天之後從指導員到士兵都覺得陳默開始正常了,經歷過夏的燥熱,開始了屬於秋日的,天高雲淡。

    成指導員感慨,總算是緩過來了,你說這人吧,啊,無情的人總是多情,慢熱的人,他也慢冷。

    是的,陳默他緩過來了,苗苑那邊爆了!

    死狗!死狗!

    苗苑憤怒地捧著碗打蛋白,下力極大,鋼質的勺子敲在玻璃碗上叮噹作響,楊維冬聽得心驚膽戰眉毛直抽,他嘆氣慢吞吞地說碗要破了。

    你說什麼?苗苑惡狠狠地瞪著他。

    楊維冬馬上搖頭,這個來自天府之國的男孩子身上帶著一種綠水青山的清澈氣質,脾氣很溫和,說話慢吞吞的,很得老闆的歡心,這年頭活蹦亂跳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小男生太多了,肯埋下頭認真做點事的人太少。

    苗苑磨了磨牙,手上繼續用力,折磨她的蛋白和碗。

    死陳默,爛陳默,可惡的死狗男人!!

    苗苑悲哀地意識到他又在馴養她了,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固定的方式!!

    和上次一模一樣,那個男人什麼都不說,他只是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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