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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有印象,也沒有畫面,他沒有年輕過,不曾有過少年輕狂,也沒有幸福時光。
那個名叫江子奇的少年,還不及出生就已經死去,他在孩童的時代就在成人的世界裡掙扎,少年的鋒芒從未在他身上長出來過。江子奇被心蕾拉著走,心中惘然,忽然聽到身後歡聲雷動,驀然回首,原來是林魚又上了場,囂張的偏著頭,金色的髮絲在眉眼上流動,陽光下現出半透明的燦爛色彩。
心蕾拉著他往外走找了一間露天的沙冰攤子坐下,熟門熟路的給自己點了芒果冰,江子奇等了一會,看她只招呼自己,一點也沒有要問自己吃什麼的意思,一開始還驚訝,可是很快的,他不禁苦笑,那些虛來虛往的客套在這些人身上是找不到的。
你要吃,不會自己點嗎?
江子奇完全可以想像林魚瞪起眼睛來說這句話時是什麼樣的表情,他揮揮手撥開那些無聊的思緒,給自己要了一份紅豆冰。
“他爸爸的事,你知道多少。”江子奇看著面前埋頭吃冰的少女,有點懷疑,如果他不問起,她是不是會就這樣吃完了走人?
“唔,”心蕾含著一口芒果:“我還要再想想,嗯,組織一下語言。”
她組織語言花了十分鐘,剛好夠她把冰撈完,徐心蕾滿足的嘆了口氣:“只有這家的芒果冰最好吃,別的多貴的甜品店裡都用不出這種味道。”
江子奇攪了攪碗裡的東西,輕聲道:“真材實料。”
沒有別的竅門,唯一的就是真實,像林魚,沒有任何花哨的東西,就是最真實的人,坦白給你看,於是最有力。
徐心蕾倒是沒有辜負她那十分鐘的組織語言。
“你知道什麼西街嗎?這是一個混亂而又好玩的地方,暗巷子裡會發生各式各樣你平常看不到的事,於是員警也常常懶得踩過來,這個地方的人,有一種奇怪的內部自治。”女孩的臉上有一種夢幻的色彩。
江子奇瞭然而笑:“在香港,有一個差不多的地方,我們叫它油麻地。你喜歡古惑仔?”
“我喜歡陳浩南。”徐心蕾咬著塑膠勺子,臉上飛紅。
“可是他不像。”江子奇把頭轉向那邊喧鬧的人群,很不幸,他知道真正的古惑仔是什麼樣,他們多半不如陳浩南那樣可愛,當然更不如林魚可愛。
“是的,他不像,”心蕾隨著他看過去:“所以我更喜歡他。”
“為什麼?”
“因為他有一百個理由學壞,可是他不肯。”
江子奇頓時笑出聲。
他不肯!
這個詞用得真是好,人們常常愛說人在江湖,喜歡念叨身不由已,可是,其實真的不肯,誰又能把誰逼死,尤其是,當遇到一條剛烈的,不惜與人玉石俱焚的魚。
“說吧,繼續,我會好好聽。”
“其實是很簡單的故事,他們西街常常會發生的那種,林魚的老爸當年砍了人,一團亂七八糟的,當然誰也不知道是誰的錯,然後他爸爸不肯坐牢,偷渡出去,流浪了很久。他媽媽一直沒改嫁,然後你也知道在西街那個地方,一個女人很容易被欺負,所以小魚從小就開始打架。”
“我聽說他爸爸去年回來過。”
之前的故事,江子奇聽說過,他其實更好奇後來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那條魚已經那麼累了,卻還是不肯停下來。
“是的,林伯父後來混得不錯,經營了一個種植園,但是小魚一直不能接受他,知道為什麼嗎?”徐心蕾看著他的眼睛,逼視他。
“不知道。”
“因為他們兩個都太強,誰也不肯先示弱……哦,不對,是不會,他們不懂這個。我當年做了一點嘗試,但是你知道……我也不懂這個。”徐心蕾無奈的揮手。
“然後,你想找我幫忙?你覺得我懂這個?”
“對,對,你和我們不一樣……”她歪著頭想:“你……不火爆,知道嗎?我們這些人一點就炸,可是小魚說,把你扔火堆里都沒事,而且他聽你的,他很服你,他沒服過人,但是,你總是有辦法讓他聽你的話。”
心蕾調皮的眨眨眼:“你比我們都有心機!所以有可能的話幫幫他吧,我聽說老闆娘快要回來了,我總覺得這次林伯父會一起回來,那條魚,從小一個人,他拿你當親哥哥,我想,你也不介意在這種事情上幫兄弟一把吧!”
“當然,當然不介意。”江子奇坐正了身子,神情鄭重。
“那就好!”徐心蕾眉開眼笑的掏出錢包付帳:“這頓算我請,你別跟我搶,啊……還有,如果小魚問起來,記得說沒有看到過我,他不向不喜歡我來西街,他說這不是我這種人應該來的地方……其實,我算是哪種人呢?哈哈哈。”
徐心蕾大笑著走開,她穿著暗色舊舊的白棉布連衣裙,腳上是細麻編織的涼鞋。
她算是哪種人呢?
江子奇其實第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腕上漂亮的蒂凡尼雛jú手鐲,另一隻手上的手錶牌子也很講究,不是暴富,也不算小康,她應該是出身很不錯的中產階級人家。
不過每一個階級都會有屬於自己的叛逆,江子奇心想,他喜歡這種叛逆。
第14章
江子奇又要了一份芒果冰,慢慢吃,感受那種讓小女孩迷戀的真材實料,林魚滿頭大汗的跑過來,撞在他身上,帶著陽光的汗水裡有騷動著的挑逗氣息,江子奇伸長的手臂撈住他,扶著他站穩。
“怎麼了?”他拿起桌上的紙巾幫他擦額角的汗。
“那死丫頭跑哪裡去了?”林魚毫不客氣的拿起桌上的那杯芒果冰,把半融化的冰水一飲而盡。
“跑……”江子奇眼珠一轉:“她有出現過嗎?”
“告訴我她往哪邊跑了!!”林魚危險的眯起眼睛。
江子奇笑眯眯的神色淡定:“她說,她從來沒有出現過。”
“江子奇!”林魚揪他衣領子:“那丫頭不知死活的,她老爹剛剛打電話給我說她們那個記者組織又要搞什麼危險的採訪,那死丫頭現在跑到西街來鐵定沒好事。”
“她是記者?”江子奇詫異。
“她念新聞,”林魚有點驕傲:“她念書很好的。”
“她比你年紀大吧?”
林魚臉上一紅,橫起來:“幹嘛,你有意見啊?”
“沒意見!”江子奇抬手攬他肩膀:“那現在讓我們來討論一下那位死丫頭這會去哪裡鬼混了。”
林魚的額發全都濕透,一縷長發粘在他的臉頰上,奇怪的視覺誤差,讓那張原本線條瘦削的臉變得輪廓柔和,分外的秀美。子奇心中一動,很怪異的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麻麻的從他心肺之上爬過去,或者是這午後的陽光太烈。
“怎麼討論?那丫頭自己有腳的,跑得比誰都快。”林魚憤憤然:“我剛剛看到你們兩個在一起來著,還想打電話讓你留住她,再一想沒你的號碼,你怎麼到現在都不買手機??”
江子奇攤手:“我不需要啊,除了你沒人找我。”
林魚眸子裡的光影跳動了一下,又摸出手機來一圈打出,到最後算是明白了,徐心蕾這次想要做一個有關高中女生援交妹的專題。
“還真有想法!”林魚撇了一下嘴:“那幫女孩子都瘋得很,她傻乎乎的跑去問,鬼才會跟她講實話。”
江子奇皺皺眉頭,他總覺得以徐心蕾的剽悍,應該不至於只是做做媒體訪問人就會滿足的。
“小魚……”江子奇遲疑著開口,林魚轉過臉來看他,兩個男人的視線在對視中糾纏在一起,慢慢變得曖昧不清起來,很顯然援交這兩個字給了他們一點不純潔的想法。
林魚忽然暴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會吧!她敢?!”
江子奇頭疼的摸了摸太陽穴,嘀咕著:“你覺得她有什麼不敢的?”
林小魚一時啞然,還真是,天上地下,有什麼是她不敢的?
現在是下午,天色還很分明,如果徐心蕾要出手扮援交妹,親身體驗那個行業的內幕,那麼應該還沒有開工,江子奇招呼夥計結了帳,一手拽著林魚的胳膊,說道:“走吧。”
“去哪裡?”
“回去洗澡!”江子奇靠近他,溫柔的褐色眸子裡難得的閃爍著戲謔的光:“臭死了,你自己聞不到嗎?”
“唔……”可憐的孩子一骨碌跟著大人爬起來,一路走,還一路的聞東聞西。
很臭嗎?真的嗎?被嫌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