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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魚依舊憤憤然:“可是非對錯總有標準,他們錯了,你不能輕易原諒。”
“我沒有原諒,我只是習慣了。你知道嗎?有時候不講理的事情發生了太多,就會變為正常,而合理的那些就化為奇蹟。”
亞魚無言,沉默良久忽然又倔強的說道:“那我要讓你看到奇蹟。”
爾奇的眼睛裡閃過一抹流光,奇蹟是麼?我已經在看了。
“這聽起來很像八點檔的苦情戲。”亞魚最後總結陳詞。
爾奇不滿的反駁:“明顯不對,戲劇要講邏輯,而現實卻是荒謬的。”
“那是你看得少,如今很多戲都荒謬的厲害。”亞魚笑嘻嘻,只覺得全身輕鬆。很好,爾奇這片海雖然很深很藍,但他還是游過去了,很好。
亞魚忘記給自己敷冰上藥,第二天早上醒來兩隻手臂齊齊腫成蘿蔔,不能打彎。亞蛙急著上學,在廚房留下一鍋粥就匆匆而去。
兩人大清早起來,傷痛困擾,面面相覷,哀叫連連。
“好痛!”亞魚試了好幾次,最終還是不能順利吃到自己勺子裡的食物,於是眉峰打結,一張臉皺成苦瓜。
“這怎麼辦,難不成讓我來餵你?”爾奇隨口開玩笑。
亞魚嘆口氣,下巴擱到桌子上,輕輕吐出一句話來:“但是我餓了!”
“左邊,左邊一點,哎對對……”
爾奇笨拙的餵亞魚吃飯,落點刁鑽莫測,雖然亞魚身手敏捷,但脖子的靈活度總是有限,吃著吃著便有向搞笑藝人方向發展的趨勢。
爾奇很想笑,看到亞魚眼中的火光又只好拼命忍住,表情可愛非常。
亞魚自然沒有生氣,只是逗著他好玩,然後想到一個很久以前聽過的故事:一鍋肉湯里放著兩米長的勺子,一群人怎樣都吃不到自己手裡的菜,於是那裡是地獄,一群人舀起飯菜來給別人吃,於是那裡就是天堂。
他們都是孤寂黯淡的靈魂,心底的微光照不透生命的黑暗,卻可以照暖彼此。
“噫?這是什麼?”亞魚嘴裡含了一口粥含糊其辭的指著爾奇的手背問道。
“小時候燙到的。”爾奇漫不經心的偏頭看了一下。
“不像啊!”
灰白色糾結的傷痕,輪廓清晰,似一條糾纏的盤龍。
“被一枚印章燙到的。”爾奇摩挲著手背,眼神淡淡的有點遠。
小孩子的脾氣再好也是彆扭的,莫名其妙的來到個新地方,毫無理由的叫一個陌生人為乾爹。爾奇雖是成熟早慧的孩子,但仍然無法適應這古怪的事件。那一次他並不是想逃跑,他只是溜回去找自己的父親,可惜,沒有找到。
門上牆上噴著血紅的字,新新舊舊,深深淺淺,同為著一個目的--催債!
他的父親似乎比以前欠了更多的錢,只是如今再沒有另一個兒子可以賣,於是只能躲。
他站在那緊閉的大門外哭喊很久,直到手掌紅腫喉嚨沙啞,這父親雖然一直有名無實,但畢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心裡很空,惘然若失,有一種奇異的預感在滋生,幾欲發狂。
被帶回去的時候仍然是失神的狀態,看不出琛哥的臉色已經不對,不肯叫乾爹,怎樣都不肯叫,源自一個九歲小男孩最後的堅持。
然後恍惚看到琛哥微微笑了一下,聲音卻在一點點變冷:“看來我似乎得在你身上做個標記才好,你才會記得你是我的人。”
爾奇睜大一雙懵懂未知的眼睛,卻沒有人理會他的無辜。
琛哥有一方金制的印章,刻著一條盤龍做為他皇龍的印跡,這一次他將它整個放到火里烤熱……黃金在高溫下不會有任何的異樣,爾奇促不及防,眼淚在一瞬間流出來,最極致的疼痛,身體已經僵強,居然不知道躲避。
他在淚眼迷離中抬起頭,只看到破碎的人影,然後那個人對他說:“這樣,人家看到你,就會知道你是從哪裡來的。”
再後來天地化作悽厲的血色,一點一點變黑。
三天後維多利亞灣撈出一具腐壞的男屍,爾奇得到消息,已經掉不出眼淚。
那是爾奇一次死亡的體驗,雖然經年日久仍鮮明如昨天。在那之後他與死神一次又一次的擦身而過,在記憶中留下的印象卻逐漸模糊。
“好可憐!”亞魚聽他細述這傷痕的來歷,忍不住輕嘆。可話一出口大約是覺得太娘了,又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急急忙忙的分辨:“我可不是在可憐你哦!”
“沒關係!”爾奇絲毫不以為意:“我不介意被人可憐,那至少證明還有人在關心我!”
“好啦!你放心,這樣的日子再不會回來了!”亞魚輕輕拍他手背:“我會罩著你!”
爾奇伸手揉亂他的發,笑容和煦。
第12章
雖然看起來很嚴重,其實都是皮肉的表面傷,爾奇休息了幾天又可以行動自如。其實他倒也不介意繼續在亞魚家住下去,只是,眼看著某人睡在那間hello Kitte的粉紅房間裡一天一天的臉色陰沉下來……所以,還是把床讓給他吧。
很多事情會在你差不多已經要忘記的時候再出現,就像爾奇已經漸漸成功的將前半世的生活當成一場夢,一個敲門的人不合時宜的出現,帶來他曾經翹首以盼的簽證,還一張借道阿姆斯特丹轉布拉格的機票。
“看你看起來並不很驚喜?”國仲略有點不滿的,每個人多少都有點作救世主的情結。
“是嗎?那可能是因為我還沒有學會捷克語的緣故吧!”爾奇小心的將機票對摺好放進上衣的口袋裡。
“這種時候你倒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該給你多少錢?”
“你能給我多少錢?”國仲雙手抱胸笑嘻嘻的說到。
“我可以給你一個略高於正常的價錢。”爾奇在逃亡之前曾將自己的全部財產分存到幾家國際銀行的戶頭上,所以儘管琛哥一路追查一路追蹤他的帳號,他仍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提到足夠的逃亡費用。
“那給個十萬好了!”
“啊?”爾奇吃了一驚,單單一張機票恐怕都要好幾萬,而他與國仲之前不過是普通的點頭之交。
“這種時候還肯幫你的就不是為錢!難得你看得起我,將性命放在我手上,怎麼著我也不能讓你錯信了不是?”
這情義來得促不及防,爾奇不知該要怎麼應對,一時竟愣住。
國仲哈哈一笑,張開手來用力將他擁抱一下,又用手捶著他的肩道:“放心啦,老兄!我看好你的,你早晚會東山再起,不要擔心,過去就好!”
爾奇淡淡苦笑,不知道是否需要告訴他:曾經的那座東山他已經不想再起!
“哈!”國仲忽然一拍手,笑道:“對!我就是喜歡你這點,夠穩!根本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在逃亡的人!你目光平和,神色坦然!我信你會贏,你有這個氣度!”
爾奇無言而笑,這,也是他死過一次之後的經驗吧!學會坦然,學會信賴,學會即使沒有明天也要對今天負責。
那天當亞魚在倉庫找到他的時候,爾奇正一個人在喝酒,縮在最深處的角落裡,眉頭深鎖。
“怎麼了?有問題麼?”
“沒有!”爾奇一抬眼看到他,卻像是忽然放鬆下來,索性坐到了地上,又拋出一罐啤酒。
“我老爸,回來了!”亞魚同他擠在一處,揚頭一口就喝下半罐去。
“你不高興麼?”
“我不知道!”亞魚擰起眉來看那罐啤酒倒像是打算用眼神在這鋁罐上打出一個洞來:“其實我也知道,老闆娘一直都很希望他能回來,當年讓他走,也是怕我生氣。剛剛老闆娘對著我,還說他只是要帶筆資金回來把美容院全新裝修,還問我同不同意。呵……其實我有什麼好不同意的,就算是真的不同意聽她那樣開心的聲音又怎麼拒絕她?說起來啊,我這個老爸還真是寶刀不老,重新裝修美容院是老闆娘一直以來心愿,一出手就幫她做到,也不知道就這麼幾天的工夫怎麼探出來的。”
“那是因為,他愛她!”
“哎?”
“真的愛一個人,就會願意去觀察他的渴望,願意為他做一切。”
“聽起來很肉麻的樣子!”亞魚撇一撇嘴。
“哪能不能告訴我,你的渴望是什麼?”
“幹嗎?”
“因為,我也想愛你啊!”爾奇忽然轉過臉來,溫柔的褐色眼眸泛出柔和的光潤。
游亞魚頓時張口結舌,心臟狂跳如鼓,喉間泛上來的竟是血腥味,就好像剛剛在烈日下狂奔了十個街區。他正在怔忡間,卻看到爾奇低下頭去悶笑,登時恍然大怒,一個肘擊飛過去,將他抵在牆角,拳頭懸在他鼻子上,一字一字咬牙切齒道:“林!爾!奇!你竟敢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