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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水汽彌蒙,一層白霧薄薄地貼著地,如煙似紗,纏綿繾綣,恍然如仙境一般。溫柔月色,將他的五官輕細勾勒,每一寸陰影,都精緻無瑕。
俞鶯巧看著他,不由地生了笑意。若說“美人兒”,又有幾人能比他呢。如他這樣,興許真有以貌取人的資格罷。
她拿起毯子想給他蓋上,卻又覺得不妥。她看看四下,終是伸手輕輕推了推他,低聲喚道:“公子。醒醒。”
肖讓眉睫一動,緩緩睜了眼。見是她,他笑了笑,也未言語。
俞鶯巧見他醒來,道:“公子,此地露重,去火堆旁睡吧。”
肖讓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搖頭道:“席地而睡也太不講究了……我沒睡著,只略歇一下。倒是你,快去睡吧。”
俞鶯巧見勸不動他,便將毯子遞給他,道:“那公子蓋上這個吧,別著涼了。”
肖讓笑著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她,道:“已經不生我的氣了?”
俞鶯巧聽他這麼問,心上略微悵然。她垂眸,道:“我並非生氣,只是有些遺憾罷了。”
肖讓有些糊塗,“這又是為何?”
俞鶯巧自嘲一笑,道:“公子與殷姑娘師承梅谷,智謀武藝,皆超凡脫俗。平常之輩,本也不能企及。但我以為,只要以誠相待,終歸能成為朋友……”
肖讓聽到此處,又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有氣無力地道:“你等等……我有點暈……”
俞鶯巧無奈一嘆,正想告辭。卻聽肖讓開口,道:“我並非聰明通情之人,若我領會得不對,你且包涵。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與師姐沒把你當作朋友?”
雖說俞鶯巧正是這個意思,但一般人聽明白了,也不會直言相問。他這樣的反應,倒叫她答不上話了。
肖讓見她不回答,帶著苦惱之色,道:“不對?”
俞鶯巧滿心後悔,只好硬著頭皮回答他:“對。”
“原來是這樣……”肖讓笑了出來,“我師姐如何我打不了包票,可對我而言,你是難得的知己。我先前也說了,你們女兒家的心思最難猜。你不妨直接告訴我,我是哪裡做的不對,讓你有那般想法?”
這下,俞鶯巧完全招架不住了,她擺擺手,道:“是我誤會了。公子當我沒說過吧。”
“既然是誤會,更要解開才好。既然說以誠相待,就別藏著話了。來,坐。”肖讓招呼她坐下,笑道,“有什麼你直說,看我能不能解釋。”
到了此刻,若是不說,反倒不好。俞鶯巧低頭垂眸,聲音輕怯,慢慢告訴。可那些鬱悶糾結的心思,說到底不過是些牢騷罷了,直說出來,讓人難為情得很。
肖讓靜靜聽著,一一回應。他的聲音低緩,比平日更加輕柔,語氣中帶著十足的誠懇,又滿是溫和的撫慰。
俞鶯巧漸漸覺得,自己就像是受了委屈,特地來找他抱怨似的。而這樣的舉動,她從小到大,從未有過。這一夜,她說,他聽。她問,他答。乃至她迷迷糊糊睡去,他的聲音依舊縈繞耳畔,委宛溫柔……
第二日,俞鶯巧醒來之時,就見自己半躺在糙亭的靠椅上,身上蓋著薄毯。她起身,就見已是辰初時分,天色陰沉,叫人不快。見肖讓不在亭中,她不禁有些心慌。這時,符雲昌輕快地跑了過來,笑道:“妹子你醒啦,咱們要回去了。”
俞鶯巧點點頭,隨他走出亭外,就見肖讓站在熄滅的篝火旁,正同殷怡晴說話。見他們過來,肖讓轉頭,微笑頷首。
不知為何,俞鶯巧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她忙壓低了頭,也不敢再看他。
殷怡晴見狀,掩唇笑道:“呀,妹妹臉好紅,莫不是風寒發燒?”
此話一出,符雲昌忙關切問道:“妹子,你沒事吧?”
俞鶯巧有些尷尬,正要解釋,卻見肖讓走到了她面前。他抬手撫了撫她的額頭,又略探了探脈搏,隨即笑道:“沒事。若真發了燒,那倒是我的錯了。看你睡著了,就沒動你。想來是該讓你去篝火邊睡才好。”
符雲昌皺起眉來,“對了,我也正想呢,妹子你怎麼去亭子裡睡了?”
俞鶯巧更加尷尬,也不知怎麼應對才好。還是肖讓開了口,解圍道:“好了,回去再說吧。看這天色,只怕有場大雨呢。東西也暫放這兒,改日再來搬吧。”
眾人都無異議,起行離開。剛過了浮橋,雨點就打了下來。眾人加快步伐,進了山莊。還沒走幾步,殷怡晴突然停了下來,蹙眉道:“不對勁。聽。”
眾人聞言,皆屏息聆聽。泠泠雨聲之中,夾雜著兒童涕泣,人聲呼喝,更有隱約呻吟。眾人心覺不祥,急往裡去。
未行多遠,就見一片混亂。廊下路上,到處都是痛苦呻吟之人,有扶牆倚柱尚能走動的,也有躺身在地打滾掙扎的,不知因何。
正當眾人驚愕之際,忽聽女子悲號呼救:“孩子!誰救救我的孩子!”
肖讓循聲而去,就見一名少婦抱著個七八歲的男孩,正悲慟嚎哭。雨水之下,她早已狼狽不堪,面色更蒼白如紙,想來身體也有不適。但為母之人,於孩子面前,哪裡還顧得上自己。眼見肖讓過來,她也顧不得分辨,只拉住了他的手,泣道:“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肖讓蹲下身去,細細看了看她懷中的男孩。這孩子臉色鐵青,已沒了呼吸,但脈搏尚在。他從婦人手中抱過那孩子,一手托著他的後頸,一手掰開他的口唇。略做查看之後,肖讓將那孩子翻了個身,起掌運勁推過他的後背,而後在頸後輕輕一拍。孩子身體一震,張了口,吐出一堆穢物來。肖讓再將他翻轉過來,見仍無呼吸,他二話不說,扶那孩子躺下,以口度氣。
那婦人在一旁看著,她方寸已亂,只是悲哭。突然,那孩子嗆回一口氣,猛烈地咳嗽了起來。她大喜過望,一把摟過孩子,切切呼喚。
肖讓也鬆了口氣,他站起身來,又看了看四下,神色凝重非常。
俞鶯巧走上前來,問道:“公子,怎麼樣?”
肖讓點點頭,道:“他們中毒了。”
俞鶯巧心上一沉。光看此處,就有差不多二三十個中毒之人,全莊上下想必還有更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好端端的,哪來的毒?娘娘腔你沒弄錯吧?”符雲昌也生了滿面緊張,焦急問道。
肖讓抬手,輕輕擦了擦自己的唇角,慢慢道:“唯獨這種事,我從不會錯。”他的聲音寸寸下沉,直至低黯,“看其病徵,尚不致死。卻不知是何種毒……”
俞鶯巧從未見過肖讓用這般語氣說話,她隱隱覺得,他的言語雖還平靜,心中只怕已經動了氣。
“公子……”俞鶯巧猶豫著喚了他一聲,想要略微撫勸。
肖讓卻沒應她,只繼續道:“有我在此,卻發生這種事,我還有何顏面自稱梅谷。不論是誰所為,目的為何,我絕不容他得逞!”
說這話時,他的聲音冷然寒涼,如琴瑟驚弦,震人心魄。?
☆、第二十三章
俞鶯巧見他如此,開口勸道:“事已至此,想必雷莊主也有應對,且去大廳看看吧。”
肖讓略微緩了心緒,點了點頭。眾人不再耽擱,急急往大廳去。
待到大廳,只見百餘號人聚在廳中,一片悲哭哀號,混亂不堪。廳內的陳設都已搬除,席地鋪了竹蓆,權作病床之用。病情稍輕的人,此刻也顧不上休息,正強撐著照顧他人。
肖讓緊皺著眉頭,環顧一圈,一眼看見側躺在一旁椅上的雷韜。他幾步走了過去,開口喚了一聲:“莊主。”
雷韜見是他,蒼白的臉上生出笑意來。他的聲音喑啞,語氣亦無力疲憊:“近之……”
肖讓替他略診了診脈,道:“莊主中毒尚淺,應不礙事。”
雷韜一聽,滿目愕然:“中毒?”
肖讓點了點頭,“莊主可有頭緒?”
雷韜滿面愁容,道:“昨日白天還都好好的,到了夜裡,陸陸續續有人倒下,連莊內的大夫也……”他神色沉痛,隱有萬般愧疚,“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或是……或是有人下毒不成?”
兩人正說話時,門口卻來了一大群官兵。為首的,自然還是先前那位官員,殷怡晴曾探過他的名姓,叫做趙志博。趙志博大步走進門來,朗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好端端地都倒了?”
雷韜見他進來,掙扎著站起身來,道:“趙大人,您來了就好了……此地遭人下毒,還請大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