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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吳行芝給陳星澤從房間裡叫出來,讓他跟補習老師打招呼,陳星澤一出屋就愣住了。
“尤小林?”
吳行芝說:“新科狀元主動來給你補課,你還不快謝謝人家。”
陳星澤傻掉了。
尤小林背著簡樸的背包,被吳行芝一夸,臉有點紅。陳星澤木楞楞地給尤小林迎進屋子,直到兩人坐到桌邊,尤小林翻出筆記了,他才回過神。
“你、你怎麼在這?”
“給你補課。”
“不……不是……”
吳行芝端來茶水和點心水果,笑眯眯對尤小林說:“我家這不爭氣的孩子就麻煩尤老師了。”
尤小林臉更紅了,“阿姨你別開玩笑了。”
陳星澤給吳行芝拉出去。
吳行芝抱著手臂,說:“你們是老同學嘛,我看他拿了狀元,就去問了一下,沒想到他主動提出幫你補課。尤小林可是考了七百多分。嘖,都是一個學校出來的,差距怎麼這麼大。你好好學,我明天要出差,回來檢查成果。”
她說完,不給陳星澤回嘴機會就要走,走了兩步想起什麼,回頭提醒。
“對了,補習歸補習,你可別對人起歪心眼。”
陳星澤瞠目結舌,“你說什麼呢!”
有了尤小林的幫助,陳星澤事半功倍,尤小林像從前一樣不苟言笑,陳星澤只有在試卷答得完美的情況下才敢跟尤小林說幾句話。
“你給我補課,不會影響自己的事嗎?”
“不會,現在是假期。”
“哦。”
尤小林將習題冊放回桌上,上面三個簡潔的對號,陳星澤放下心來。“感覺補得還挺快的……”
尤小林看他一眼,“你本來就很聰明,就是不用功。”
陳星澤虛心接受批評,“是是是。”
“總把精力花在其他事情上。”
陳星澤規規矩矩點頭認錯。
“高中三年就忙著談戀愛了吧?”
陳星澤一愣,悄悄抬眼,觸及尤小林的視線後馬上又低頭了。
“跟陸昊,對不對?”
“……你知道?”
尤小林嗯了一聲,也移開了視線。
“別人都覺得你們在開玩笑,但我知道是真的。”
“你怎麼知道的?”
尤小林抿抿唇,重新翻開習題冊,結束了這個話題。
整個假期尤小林都在為陳星澤補課,一直到大學報到那天才結束。陳星澤總覺得,尤小林好像有話想對他說,但直到分別那天,他也沒有說出口。
一年的時間過得飛快,尤小林不止在暑假給他補習,只要他回老家,都會來陳星澤這邊幫他看功課。甚至大年夜也不忘給陳星澤打電話叮囑他複習元素周期表。
陳星澤在電話里欲哭無淚。
“尤狀元,你放我一天假好不好。”
“陳星澤。”
“到。”
“你……”
“怎麼?”
“沒什麼,新年快樂。”
尤小林再次停在最後一刻。
他想說的話,憋了整整一年,直到來年高考前夕才說出口。那時尤小林的大學還沒放假,他這輩子第一次在上課期間連請三天假,回家幫陳星澤進行最後的押題衝刺。在最後一天,他將想說的話說出口了。
其實內容很簡單,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陳星澤沒懂他的意思。
“什麼對不起?”
尤小林很緊張,低著頭,兩手扣在一起。
“當年……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
“當年?”
“初中的時候,那時我太小了,什麼都不懂,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還有這樣的人。”
時光飛速流轉,陳星澤眼前恍然是雨田中學外,那個車如流水的街口。
“我是後來參加一個外教課的時候知道這些事的,外教老師說其實有很多這樣的人,在國外他們還能結婚。他給我們看了視頻,我那時想起你曾經跟我說的話,知道自己太武斷了。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但你都不怎麼在學校……”
尤小林不常這樣大段大段講話,聲帶有些發緊,他鼓起勇氣看向陳星澤。
接觸的人越多,他越能體會到陳星澤對他有多好,兒時覺得一切都順理成章,長大之後才知道世上的善意有多難得。
“我真的很想跟你道歉……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
陳星澤靜靜聽完整段發言,他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是很在意尤小林不斷強調的“對不起”,他在意的是另外的東西。
從小學四年級時起,他為他付出過的心意,絕不是一言一語可以傳達的。但至少……
“你現在知道,曾經我對你的感情是‘愛’了嗎?”
尤小林顫顫點頭。
對陳星澤而言,這個點頭要比那些“對不起”,更重要無數倍。
他用更輕柔的聲音對尤小林說:“大學,我就不跟你去一個學校了。”
尤小林眼眶發紅,說不出話,還是顫顫點頭。
少年們告別,在羽毛一樣輕盈的夜。
喜歡過的人都如此正直善良,不得不說是老天厚愛。陳星澤目送尤小林遠去,他的背影頎長挺拔,不再是小時那樣豆芽菜了。可陳星澤每每念及他,想到的卻總是十歲那年,自己隔著鐵柵欄看到的瘦弱的男孩。他記得那日雲層的厚度,記得空氣的味道,記得校園裡枯樹的顏色,也記得雪花飄落的速度。
他會永遠銘記那個啟蒙了自己的日子,也會永遠銘記這段綿延許久的,已經圓滿了的,他的初戀。
第二次參加高考,陳星澤比之前還要平靜。
最後一場結束,吳行芝在考場門口給陳星澤獻了束花。
“好孩子,辛苦你了。”
陳星澤接過花束,抱住吳行芝。
估分成績出乎意料的好,陳星澤能夠挑選任何一所想去的大學。報志願前的某個夜晚,一家三口邊吃飯邊聊學校的事,吳行芝和陳河說得起勁,陳星澤在旁默不作聲吃東西。等吃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放下筷子,說:“爸,媽,我想去上海。”
第31章
“上海?”陳星澤的話引來父母發問。“為什麼去上海,北京不好嗎,離家還近。”
“北京……”陳星澤絞盡腦汁編理由,“北京堵車太嚴重了。”
“上海不堵?”
“北京太冷了。”
吳行芝開始嚼蘿蔔乾。
陳星澤:“氣候還乾燥,對皮膚不好。”
陳河敲敲飯碗,“你一個大男人,還管皮膚好不好?”
陳星澤:“怎麼不管啊。”
他急得五官往一起皺,吳行芝拍拍陳河肩膀,說:“口下留情,可能人家做同志的就比普通男孩愛美呢。”
陳星澤連忙說:“沒錯,就是這樣!說好的理解和尊重呢!”
陳河:“那不如我去美容院給你辦張卡吧。”
吳行芝大笑,陳星澤氣得面目猙獰。陳河起身,擺擺手,輕鬆道:“想去就去吧,趁年輕往遠處走走,有好處。”
吳行芝捏了捏陳星澤發呆的臉頰,收拾碗筷進廚房了。
於是,盛夏八月的某日,陳星澤帶著滿滿一箱子行李,落地浦東機場。這不是他第一次來上海,小時候吳行芝演出他隨行過,不過那時走馬觀花,什麼都不記得。這次他要在這待四年時間,打車前往學校的途中,他連路邊的野花小糙都看得真切。
正是迎新時節,校園裡生機盎然。陳星澤拖著行李在校園裡逛了好幾圈,爬上種滿花朵的假山,望著人造池子裡的紅蓮,笑得十分開朗。
殊不知,他的行為被一旁宿舍樓上的兩個人看得真切。
吹著涼絲絲的空調,施愷靠在窗邊嗑瓜子。他個子偏矮,身材單薄,五官看起來軟綿綿的。頭上抹著髮蠟,髮絲一絲不苟疏到腦後,露出光潔的腦門。他吃瓜子時小指自然翹起,食指和無名指帶著裝飾用的戒指。
總之是個打扮很細緻的人。
他神情悠閒,一張嘴就是粘死人的吳儂語。
“儂看個港都,腦子瓦特了,頂個嘎大的太陽觀光。”
施愷身邊的是他的髮小盧小飛,兩人一路做鄰居到大,現在又上了同一大學,進了同一專業,分到了同一寢室。
看著閒情逸緻的施愷,盧小飛不滿道:“儂好先把床弄弄清桑伐,這瓜子殼了一塌糊塗讓寧看了成撒樣子?”
施愷鎮定自若,盧小飛嚴肅批評:“儂還是只基佬咧,要伐要這麼伐剛衛生!”
施愷翻白眼,扭過頭。
“嫌唔伐剛衛生儂就幫唔收拾嘍,儂伐幫唔要跟儂發嗲了呀。”
盧小飛霎時起了一背雞皮疙瘩。
就在兩人犟嘴誰掃地的時候,房門被扣響。
施愷開門,看見門口的人,睜大眼睛。
“呀,哪裡來的圖騰柱子,立在我家門口了。”
陳星澤看著面前小小的人,沖他笑了笑,說:“為什麼是圖騰柱子,一般不是會說電線桿子嗎?”
“你比電線桿子再壯一點。”
“這是403吧,我也是這個寢室的,要不先讓我進去?”
施愷這才回神,側開身子讓陳星澤進屋,“請進請進。”
“好亂啊。”陳星澤一見髒亂的屋子,本能開始執行工蜂使命,他放下行李,從角落拿來笤帚,打掃起來。
盧小飛見施愷一雙眼睛都要長在陳星澤身上,戳戳他,小聲說:“有啥企圖?冷靜點。”
施愷沖盧小飛邪魅一笑,說:“個噶亮小哥離近看,還蠻帥的哦。”
忙活一天,總算日落西山。
為了一盡地主之誼,施愷堅決請陳星澤吃頓飯。他們去了一家地道的上海菜館,施愷一邊吃一邊給陳星澤介紹,“這個響油鱔絲做得很地道,炒螺螄也好,這個是醉蟹,我很喜歡,但是很多外地人都吃不慣,你試試看?”
陳星澤掰了一根螃蟹腿嚼了嚼。
“很好吃,甜甜的。”
施愷笑了。
他們吃飯的地方離外灘不遠,吃完了便往那邊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