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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買紙質書,不是有電子版的,這捧著手多酸啊。”陳星澤在書架前選書的時候,陸昊就在旁邊搗亂。
陳星澤頭也不抬地說:“籃球比書沉多了。”
“籃球也不是一直拿手裡的啊。”
“電子書看著沒有感覺。”
“看書還要感覺?”
陳星澤將手掌伸到陸昊面前,陸昊往後一縮,“幹啥,這就要打人啊?”
陳星澤:“聞聞。”
陸昊狐疑地探頭聞了聞,嗅到一股淡淡的墨香。
“啊……搞不懂你們這些喜歡看書的人。”
“我也只看閒書,課本一頁都看不進去。”陳星澤在文學類的書架上看到了之前被他單方面視為知己的張愛玲的作品集,抽出一本來。“走吧,去咖啡廳坐會,你也困得不行了吧。”
這家店離陳星澤家很近,是剛剛開的書吧,規模不小,一共三層,二樓有個氣氛不錯的咖啡廳。陳星澤點了杯咖啡,陸昊則要了牛奶。陸昊不管去什麼店點飲品,只要沒有運動飲料就會點牛奶。陳星澤每次看到都要狠狠嘲笑了一番。
“今天還是沒成功斷奶?”
陸昊對陳星澤的嘲諷已經免疫了,而且他完全不覺得喝牛奶有什麼羞恥,反而勸陳星澤一起喝。
“喝奶長高個啊,所以你現在才沒我高。”
“我的身高已經可以了,是你躥得太快了。”
陳星澤覺得剛剛一個地瓜可能餵不飽這個傻大個,於是又點了蛋糕和沙拉,端著托盤往裡面的休息位走。路上他偷偷瞥了陸昊一眼。陳星澤現在身高176公分,還在穩步上升,而陸昊入學時就已經179了,一年過去估計又漲了四五公分。
陸昊還抓著“身高”的話題不放,跟在陳星澤後面,悠哉道:“哎你說如果我也是Gay的話,咱們倆在一起應該是我做‘老公’吧。”
陳星澤手一軟,托盤差點掉地上,他趕緊捏緊,維護自己的1號尊嚴。
“根本不是這麼分的好不好!”
“這東西要看氣勢吧,身高高了自然就有氣勢了。”
“也只有你才能說出這種膚淺的話。”
陸昊不滿地哼了一聲,陳星澤選了日照良好的靠窗位置,放好托盤,又說:“再說,你也不是Gay,想這些沒用的幹什麼。”
陸昊又哼了一聲,大口灌牛奶。
陳星澤看書期間,陸昊在軟沙發里昏昏欲睡。一開始陳星澤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看書,他還在想著陸昊剛剛說的那些話。這不是陸昊第一次說出類似的話,陳星澤不知道他只是一時玩笑,還是真的這樣想。
年輕時的感情就是這麼單純,雖然理智告訴陳星澤這是條走不通的路,可他還是會為了陸昊偶爾冒出的隻言片語而想入非非。
陳星澤低頭看手裡這本書,張愛玲的中篇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文學評論家說此書主要表達了張愛玲對男權制度下女性生存環境的審視與關注,還有她對女性社會角色的質疑與反叛。當然,這些都只是陪襯,這本書給大眾留下的最珍貴的遺產,還是那套絕世理論——
“也許每一個男子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這套典型的“吃著碗裡瞧著鍋里”,“得不到才是最好的”的男性意yín思想在被大文豪用“玫瑰”“月光”“硃砂痣”等文雅詞彙表述後,得到了最廣為的傳誦。
小說不長,陳星澤沒用多久就讀完了,讀後感是他覺得他的知己張愛玲小姐是個不太相信人性的人。
她相信愛情,但不相信人性。也對,這世上哪個女人會不相信愛情呢,只是有的人信也信得滿是焦疑。
陳星澤將自己代入到書里,他很認同張愛玲所說的“每個男人都有過兩支玫瑰”,他在腦海中將白玫瑰與紅玫瑰分別具象成了尤小林與陸昊,一個聖潔如月,一個熱情如火,一個是他付出了濃烈感情的人,一個是對他付出了濃烈感情的人。
陳星澤從書中抬眼,看著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陸昊。他在心中自嘲,反正他“娶”不了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所以這兩支玫瑰大概會在他生命里永遠嬌艷下去。
陳星澤合上書,又進一步想到,即便他真的“娶”了他們當中的某一個,也不會是書中的結果。他絕不會像佟振保那樣,用齷蹉的思想毀掉一切美好。在他看來,花朵是用來呵護的。不管發生什麼,他都不會傷害這兩個男孩。就算只是在腦子裡想像一下他們受傷的樣子,都會讓陳星澤痛苦不堪。
書看得差不多了,但陸昊睡得正香,陳星澤不想叫醒他,便拿出了手機……
米盛思索良久,決定先將身上這件價值不菲的外套脫了再去敲門。
父親問了句“是誰”,米盛如實回答,“你兒子”,於是開門迎接他的就是一潑茶水。
幸好脫了外套,米盛慶幸地想著,那身衣服很貴,是某奢侈品牌的最新單品。米盛最近手頭很緊,但還是省吃儉用咬牙買下。因為他的工作圈子實在太過勢利,人人都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沒兩套正經行頭很容易被同行瞧不起。
“你不是我兒子!我沒你這個兒子,你給我——咳、咳咳咳!”父親米振國沒罵幾句就咳嗽起來,米盛淡淡道,“你歇著吧行不行?”
米振國堅持把話罵完,“你給我滾!”
米婕從屋裡走出來,臉上帶著不耐神色。
“有完沒完!”
她給米振國拉近屋裡,推著米盛出來,在門口說話。
“錢呢?”
“張嘴就要錢,還有沒有點兄妹情義?”
米婕無言看著他,她與米盛一樣,有一雙細長的狐狸眼,不笑的時候無比陰冷。“我今天沒心情跟你扯,你給不給,不給就走。”
米盛微微皺眉,“怎麼了?”
“怎麼了?”米婕冷漠道,“媽今天發病,我約會約到一半被我爸喊回來。這已經第四次了,剛我男朋友打電話來跟我分手。你要非問怎麼了,就這樣,也沒怎麼。”
米盛知道米婕的男友,是跟她在同家公司上班的業務員,實話實說長相十分普通,工作能力也一般,完全配不上米婕。可惜很多事不能這樣單純來看。
“還有挽回的餘地嗎?跟他解釋一下情況呢?”米盛說。
米婕冷笑道:“解釋什麼?光是打斷約會就這樣了,要是再知道我家有個重病的爹和一個精神病的媽,再加一個同性戀的哥,那恐怕要把我當瘟疫躲了。”
米盛聽得心裡難受,但表面還是風輕雲淡,他掏出一張卡給米婕。
“分了也好,那傢伙丑得我都吃不下飯。”
可惜他的調侃沒有起到任何緩和氣氛的效果,米婕抽了卡就要關門。米盛擋住,又掏了張卡給米婕,“這個你自己用,多買點喜歡的衣服和包,爸媽就拜託你照顧了。”
米婕收了卡,一句話沒有就關了門。
米盛離了家,在小區里干站了半天,直到寒風吹得里外透心涼了才想起把外套穿上。
手機震動,米盛掏出來,看到陳星澤發來的簡訊。
——在幹嘛?
“干你媽。”米盛惡狠狠地罵了一句,隨即冷笑,“不對,應該是干你爸。”他心煩意亂,完全沒有理會陳星澤的想法,去翻手機通訊錄。
他渴求安慰,如果不行,那就只釋放欲望也好。
“來個人……”他一邊搜索著目標,一邊低語,“來個人陪我,隨便誰。”
第14章
這一趟回家,米盛幾乎把自己的老本都交給了米婕,導致他後續幾個月都要勒緊褲腰帶生活。加上還要給工作室的幾個蠢貨發工資,米盛一度連房租都交不起了。
夏天的時候,他就直接住在了工作室里。
說是工作室,其實面積很小,在“虹色”酒吧的二樓。“虹色”是間同志酒吧,米盛跟老闆Jo是多年好友,Jo用很便宜的價格將二樓房間租給了米盛。而作為回報,米盛在閒暇時間會幫他坐店。因為容貌出眾,米盛在圈裡小負盛名,“虹色”每天都有專門為了看他而來的人。
在一個盛夏的夜晚,米盛在吧檯邊喝酒,來了幾個搭訕的人。米盛沒有心情應對,但也不能給客人臉色看,推脫身體不舒服就離開了。凌晨時分酒吧關門,米盛再次下樓,Jo正在擦拭酒杯。
沒有震耳欲聾的音樂,“虹色”就跟其他剛剛打樣的店門一樣,混亂狼藉。
“幫我倒杯酒……不要洋酒,啤酒。”米盛坐到吧檯前。
Jo的年紀比米盛大五歲,今年三十二,戴著粗邊眼鏡,蓄著一撮小鬍子。雖然米盛要啤酒,但Jo還是給他倒了小半杯紅酒。
“這個時間別喝啤酒了,這杯不算你錢。”
米盛知道Jo在跟他開玩笑,象徵性地扯了扯嘴角。
Jo打量著米盛,“你是不是又瘦了?”
“不知道,沒稱過。”
“肯定又瘦了,肩膀的骨頭都這麼明顯了。”
米盛聞言扭頭看自己的肩膀,發現這樣看不清楚,便轉向吧檯里的玻璃鏡。鏡中人穿著白色的半袖襯衫,臉色蒼白。他觀其眉眼,像看陌生人一樣,最後揪起額前的一縷頭髮,喃喃道:“好像有點長了……”
Jo說:“你壓力太大了。”
米盛:“有嗎?”
Jo:“叔叔的病怎麼樣了?”
米振國的病在入夏的時候嚴重起來,已經住進醫院。米振國患有嚴重肝病,還有其他一些併發症,開銷如流水,無底洞一樣。這病已經掏空了家裡所有積蓄,前幾天米盛跟米婕見面,得知她賣了家裡另外一套房子湊手術費。那房子也有些年頭了,原本是米振國留給米盛娶媳婦的,後來米盛跟家裡鬧翻,房子就給米婕了。
為了縮減開支,米盛將工作室的人辭掉一大半,現在算他在內只剩三個人了。
仰頭,一口悶掉剩下的酒,杯子落到吧檯上,米盛右手插入細軟的髮絲內,頭順勢枕在胳膊上。
Jo看他這個樣子,說:“真這麼急?你還差多少錢,要不我幫你想想辦法,找人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