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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然詫異轉頭。
“哎喲耿先生,您砸到哪裡了?沒傷著吧?”典媽圍著捂著肚子彎下腰的耿余淮團團轉,不知道從哪裡下手幫他,“我去拿藥酒來給你搓搓。”
“不用不用,沒事的。”耿余淮扶著門站了會兒,對典媽道,“你去忙吧,我跟陸然聊一聊。”
典媽一步三回頭,叮囑陸然道,“夫人,咱不生氣了哈,耿先生大老遠趕過來了,可不興發脾氣的,啊。”
陸然點了點頭,耿余淮拿著手機走過來,遞給陸然,陸然不好意思的說,“非常抱歉,我沒看到你進來,你肚子,不要緊吧?”
陸然接過手機,走到窗邊沙發上坐下,耿余淮看了眼垃圾桶里的碎紙,撿起幾片看了眼,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怎麼給撕了?畫的不滿意?”
陸然把手機打開,找到攝像頭錄下的視頻,除了清潔打掃,並沒有人特意看她的畫。
視頻很占內存,陸然刪掉了,擱下手機在一邊,看他,幽幽道,“心煩,想破壞。”
耿余淮淡淡的問,“源頭是什麼?今天遇到了不開心的人和事?”
陸然把腿收起,兩隻胳膊緊緊摟著,把臉擱在膝蓋上,聲音悶悶的問,“耿余淮,你接觸過遭遇家暴的孩子嗎?”
“很多,處境大都很悲慘,令人同情,但是,我一人之力太鄙薄,除了眼睜睜看著也幫不了什麼忙,社會現狀如此。”
“從小到大,我挨打挨餓的次數根本數不清,小時候無能為力,長大了依然如此,蕭煒明給我的溫暖,比任何人都多,我依賴他多於我母親,只是後來知道了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遠離了他,母親,成了我唯一的依靠,再後來,得知她跟我也沒有血緣關係,外婆和小姨也沒有,我,真的成了外婆口中的‘野種’,我想遠離她們,甩開她們,就像遠離蕭煒明一樣。”
“可結果,卻甩不開,是嗎?”
“是啊,談何容易?我母親尚在孕中,高齡孕婦,雙胞胎,我不敢跟她攤開了說,怕她傷心過度。我,愛我母親。”
耿余淮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犀利的目光盯著她問。“那你母親呢,愛你嗎?或者我這樣問,她對你的愛,是真的愛嗎?”
陸然拿了一張紙卡在畫架上,手握鉛筆在紙上畫了一個無面人,無面人無情無緒,一個全身赤裸的小人兒被他擁在懷裡,小人兒一張臉上儘是恐懼和無助,小人兒前面是凶神惡煞長著獠牙的惡魔,小人兒依偎著一個女巨人,女巨人面目柔順,擁有比惡魔還要大兩倍的身形,卻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祈求惡魔寬恕。
她畫的時候耿余淮走到她身後站著,看那幅畫慢慢在她穩穩的纖細素手下完成,看完了,心裡一陣心酸,做了這麼久的心理治療師,見過大善大惡,體會過大悲大苦,像陸然這種,無言的悲傷,讓他心頭壓抑,跟著她一起痛苦。
他刻意忽略了那無面人,只是給她剖析女巨人,道,“女本柔弱,為母則剛,她非貧窮,非病苦,有能力卻不願利用自己的能力為女兒製造一處庇護所,她,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那我該怎麼辦?”
“她跪的是惡魔,而不包括無面人,她有眼睛,而選擇忽視,你呢,顧慮重重,怕傷害她,卻忽略了她是女巨人這個事實。”
耿余淮離開時心情沉甸甸的,車子停在一家菸酒鋪前面,他走進去買了一包煙和打火機,回到車上,他摳開煙盒,從裡面咬出一根叼在嘴裡,車窗打開,久違的煙味充斥心肺,他長吁一口氣。
周靖安適時打電話過來,耿余淮接起,“餵?”
“陸然怎麼樣?”周靖安擔憂的問。
“消息很靈通嘛。”
“典媽擔心陸然,打電話給我,我今晚沒法回去,她到底怎麼了?”
“你打給她問啊,問我我也不會告訴你啊兄弟,別逼我破壞職業道德。”
周靖安無語了片刻,道,“打過了,關機。”
“那她是不願跟你說,你也別逼人家了。”耿余淮頓了下,吸了口煙,吐出煙霧時開口,“靖安,陸然她,比你想像的要堅強,也比我想像的要堅強許多,我以後,沒必要過去了,她自己就能克服心理上的恐懼,我去多了反而會成為神經病。”
“……你犯病了?”
心理醫生由於比更多人接收人的心理陰暗面,因此比普通人有更大的機率被影響到,只不過心理醫生能夠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對自己進行及時的疏導和調節,而不會象普通人一樣惡化到發病。據周靖安所知,耿余淮每隔一段時間就去進修,去找比自己高一層次的心理諮詢師接收督導,調節一段時間積累的問題,然後再回來開展工作。
耿余淮淡淡道,“沒有,但是我發覺自己的情緒很容易受到陸然的影響,當然這不是我退出的關鍵,關鍵是,她真的不需要心理諮詢,她心理上足夠強大,現在只是暫時迷茫而已,你也別太杞人憂天了,沒事兒的,就這樣吧兄弟,我抽根煙放鬆一下。”
陸然把這幅畫反過來,重新卡在畫架上,把一個邊角做出自然上翹的造型,像是無意中泄露了畫面的一個角,白布蒙住,離開了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