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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就坐在她的床沿,一身雪白的衣袍,烏濃的長髮,身後是月亮的銀輝,猶如九天之上的謫仙一般,不染塵埃。
而事實上,他曾經的確是九天之上的神明。
只是後來長極淵下的數年,已將他所有的慈悲,純善,全數消磨殆盡。
他是惡龍。
於這個人世而言,他,就是災厄。
當他用手指輕輕地拭去她唇角的那一點殷紅的血珠時,他看起來仍然是一副清風朗月般的柔和姿態,那雙茶色的眼瞳將所有的陰鬱戾色隱藏得極好。
可陶初卻往後瑟縮了一下,看著他時,她已經心亂如麻。
而在她往後退了那麼一下的時候,他神色微滯,骨節分明的右手停在半空片刻,但他纖長的睫毛顫了一下,再看向她時,仍然是一副溫柔的模樣。
“初初?”他定定地望著她的臉,手指微動,原本關閉的燈瞬間亮了起來,將這一室照得透亮。
她臉上每一絲每一毫的神情變換,都難逃他的目光。
陶初猛地坐起來,想要退到床頭,卻因為慌亂而使得枕頭掉下了床。
她反射性地回頭,在看見那張被她睡前特意疊得整整齊齊的那張紙時,她瞳孔微縮,下意識地就拿起來,緊緊地攥進了手心裡。
沈玉致將她所有的動作都看在眼裡,他微眯著眼,語氣看似平淡,毫無波瀾,“那是什麼?”
陶初捏緊了手裡的那張紙。
彼時,沈玉致微抿薄唇,卻是什麼也沒說。
他只輕輕抬手,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飛出,落在陶初的手背,以最溫柔的力道,迫使她一點,一點地打開手掌。
陶初咬著嘴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掌被迫展開,那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張受到氣流的牽引,轉眼間就落到了他的掌心裡。
陶初瞪大雙眼,“你別……”
她話還沒有說完,她就見他已經慢條斯理地展開了那張被她摺疊了好幾下的紙。
上面僅僅只有四個字。
再沒有多餘的字眼,也沒有署名。
沈玉致並沒有見過陶初的字,所以此刻他無法確定這幾個字是出自她之手,亦或是……旁人。
他的那雙眸子裡光芒微沉。
陶初寫下那四個字的時候,設想過很多個當他看到這張紙條時的場景。
但她從未料到,會是現在這樣的局面。
他就在這裡,和她面對面,手裡還拿著她準備用來偷偷塞到他門縫裡的那張用於表白的紙條。
當所有的情思被毫無遺漏的剖開展露在心上人的眼前,陶初整個人都是慌張的。
一張臉毫無預兆地紅透,陶初從來沒有過哪一刻會像現在這樣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初初。”他忽然輕喚她的名字。
而陶初卻已經不敢再對上他的目光,她閃躲著,低著頭,手指緊緊地蜷縮。
他忽然伸手,扣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告訴我,”他的語氣很輕柔,卻隱隱藏著幾分危險的意味,“這個,是你寫給誰的?”
他扣著她下巴的力道忽然重了一點,他微眯著雙眼,嗓音稍啞,“又或者……是誰給你的?嗯?”
陶初看著眼前的沈玉致,總覺得,他變得很不一樣了,甚至有些陌生。
仿佛溫柔一直是他浮於表面的假象,此刻她所見到的,才僅僅只是他的冰山一角。
“是……我寫的。”她開口說話時,嗓音稍稍有些發抖。
她垂著眼帘,睫毛顫了又顫,臉頰已經被灼燙的溫度徹底燒紅,她根本不敢看他。
“給誰的?”他的嗓音輕緩又柔和,帶著幾分耐心的誘哄。
這一次,她抿緊了唇,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
“初初,告訴我,是給誰的?”
他的指腹輕輕地撓了一下她的下巴,就像是在逗弄一隻幼貓。
陶初不自禁地揪緊了自己的衣角,各種情緒交錯翻湧,她的那顆心一聲又一聲,跳得飛快。
她的腦海里忽然縈繞著剛剛她半睡半醒間,他貼著她的唇,輕輕地喟嘆,“好喜歡你啊……”
這就像是一場夢境。
陶初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一天。
她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喜歡上眼前這個對於她而言,仍舊神秘到無法窺探更多的少年,她也從來都不敢想,他會不會也會有那麼一點喜歡她?
這輩子,陶初知道自己註定平凡。
她不算是一個幸運的人,但這些年,她已經在拼命地過好自己的生活了。
無論是那位她名義上的姑姑對她所表現出來的種種刻意刁難,苛待,還是後來網上那麼多氣勢洶洶地砸向她的流言惡語,她始終都在強迫自己,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
縱使生活百般不是,但她仍要活著。
即便活著,就是這世上最難,最難的事情。
陶初以為,自己這些年,已經變得足夠勇敢,一如爺爺臨終時,曾告誡她的那樣,要她活得像太陽。
她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可是直到她遇見沈玉致,和他相處了幾個月的時光,她才發現,原來一個人,真的永遠無法習慣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