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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吃。”
一抹蒼老的聲音傳來,是一口地道的西縣方言。
陶初下意識地偏頭,撞上一雙渾濁卻慈善的眼睛。
是那個躲在自家大缸里被救援隊救出來的老太太,昨天在床上躺了一天,有醫生給她輸了液,今天她看起來精神倒是好了許多。
此刻她手裡捧著一盒方便麵,升騰的熱氣撲面而來,帶著幾分香氣。
“不了林奶奶,您吃吧。”陶初對她笑了一下,那雙眼睛彎得像月亮。
可老太太卻固執地把泡好的方便麵塞到她手裡,“吃,你吃。”
“小姑娘長身體,別餓著。”
她用那隻布滿粗糲老繭的手摸了摸陶初的頭髮,對她笑時,那雙眼睛彎起來,成了一條縫。
那一瞬間,陶初鼻子忽然有點發酸。
她還捧著面正有些晃神,那邊老太太已經搬來了凳子坐在她身邊,笑眯眯地問她,“你是陶紹雲家的孫女?我瞧你今天去看那老房子了。”
陶初點了點頭。
她兒時也就來姚家村住過五六天的時間,那時是爺爺奶奶為了躲避他們養大的那個養女的騷擾,帶著她回來住了幾天。
就幾天的時間,陶初那時候年紀小,也記不大清楚這周圍的鄰居。
“陶紹雲有出息。”林老太太忽然對著陶初豎起大拇指,“這村里他最有出息。”
“他是大學生,他媳婦兒春月也是大學生,都好!”
林老太太跟陶初說起自己曾經的往事,說起她兒時也曾是和陶初的奶奶鄭春月做過小學同學的。
那個時候班裡只有那麼幾個學生,最聰明的就屬林奶奶和鄭春月,老師常常誇獎她們兩個。
林老太太說起兒時的事情,說起那段上學的時光,看起來眼眉帶笑,滿是懷念。
她甚至還拉著陶初的手,在她的手心裡一筆一划地寫自己的名字。
然而末了,她卻收斂了所有的笑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可惜咯,家裡嫌女兒讀書沒用,不讓讀了。”
也不等陶初說話,她就又恢復了笑眯眯的模樣,“怎麼你一個小姑娘回來了?你爺爺奶奶咋沒回來?”
陶初咬著麵條,頓了一下,她垂下眼帘,然後才說,“他們前年去世了。”
“啥?”林老太太似乎是不敢相信她說的話。
陶初吃完最後一口麵條,說,“是車禍。”
這句話說出來,林老太太沉默了好久好久,陶初側身去看她的時候,才發現她眼眶竟然有些發紅。
隔了好半晌,陶初才聽見她說了一句,“怎麼好人……就這樣不長命呢?”
她捏著自己稍顯髒污的衣角,搖了搖頭,“偏是我這樣沒用的人活得最久……”
她眼裡壓著幾分迷茫,甚至還有幾分濃厚的苦楚,掩埋在一片滄桑老態之下,好似無聲的悲鳴。
她也曾有過走出這窮山村,到外面去看看的願望,可是從她兒時再不能拿起筆學習的那個時候開始,她的人生早就由不得她了。
這樣漫長的歲月,消磨了她的青春華年,也磨平了她的稜角。
救援隊撤離後的那天,陶初夜裡睡不著覺,索性隨手拿了放在枕邊的那枚水晶片,離開了之前為陶家村的人臨時搭建的板房區,往夜風蟬鳴深處走去。
這段時間她的睡眠一直都不太好。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那枚在她脖頸間掛了十幾年的水晶片,總是會在夜裡發出燒灼的溫度,燙得她難以入睡。
所以這兩天睡覺的時候,她只能把它摘下來。
這夜月華如洗,銀色的光芒鋪散下來,仿佛一地銀霜,閃著細碎的光。
陶初一邊走,一邊搖晃著手裡那枚冰藍色的晶片。
月光透過晶片時,她才發現上面竟然還有一些細微的紋路。
借著月色的光亮,她一路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不知道什麼時候,聒噪的蟬鳴聲全都遠去,身後所有的一切被碾碎模糊,吞噬在無邊的黑暗裡。
直到手裡的那枚水晶片開始閃爍淡金色的光芒時,陶初才陡然停下腳步,這時她回頭,才發現身後竟然模糊一片,根本不見來時的路。
陶初有點慌了,被她握進手裡的水晶片開始發出灼熱的溫度。
眼前唯有一片青黑的婆娑樹影,隱約可見其後粼粼的水波。
陶初似乎還聽見了清泠的水聲,似是被刻意撥弄。
一顆心無端端緊繃起來,陶初察覺到眼前的境況有些不太對,但她轉身想走,可濃深的黑已經將她和來時的路徹底隔斷,一道閃著淡金色光芒的,半透明的光幕就在她眼前。
她鼓起勇氣,小心地伸手試探,那道光幕如同湖面水波般漣漪微漾,在她的手快要接觸到的時候,微小的氣流湧現,在她指尖形成模糊的阻隔。
她幾乎確定,這道光幕已經將她和來時的路完全隔開了。
除卻天空中那一輪散著冷淡銀輝的月,這裡唯一可見的,似乎就就只剩下陶初身後那一道道樹的剪影,以及樹影掩映後的那片清泠的波光。
手裡的那枚冰藍色的水晶片忽然散發出更加灼熱滾燙的溫度,她下意識地鬆開手,那枚水晶片就從她手中騰空而起,直直地飛向那片婆娑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