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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殿下總是將所有心事都藏著,不願說出來,也總不會表達。
但,他好與不好,阿零與陶園裡的那些小動物們,都心知肚明。
他的心,到底有沒有溫度。
陶初最清楚。
所以她到現在,仍然相信他。
縱然真如裴素聞之前所言,六千年前,他在一座無燼城中,從萬人敬仰的神明,淪落為被九天之境定罪懲罰的惡龍……縱然這麼多年過去,他心裡積壓的仇恨傾覆如海。
可陶初就是沒理由地信任他。
就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她早已記不得的前世,她也曾這樣,堅定過。
千萬人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那六千年長極淵下的囚禁。
並沒有改變他仍然赤誠的那顆心。
這或許,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事情。
“阿零姐姐,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
陶初嘆了一口氣,她動了動手腕,鎖鏈被扯得清脆作響,她皺起眉頭,“我想出去……”
阿零搖頭,“抱歉夫人,殿下並沒有告訴我他去了哪裡,我……也沒有辦法解開你的鎖。”
陶初一下子躺倒在床上,蔫噠噠的,看起來沒有什麼精神。
這一夜,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一座無比幽深的冰淵,那裡寒氣繚繞,光線昏暗。
在寒潭水畔,人首龍身的少年衣袖如雪,腰腹間被一道冰刺刺穿,血色從未乾涸。
一滴一滴的血珠掉在寒潭的水裡,清泠的聲音過後,在水裡暈開血色的痕跡。
少年修長的手指撥弄過水麵,盪起層層的水紋。
烏濃的長髮遮住了他的側臉,纖長的睫羽垂下,他晃了晃手腕,拷在他手腕上的鎖鏈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像是不太喜歡這裡的冷寂,他一下又一下的晃著鎖鏈,聽著鎖鏈碰撞後發出的聲音。
他不斷重複著這樣的動作,偶爾會仰頭,望向那一眼望不見天的深淵口,像是在枯等著什麼,又好像從來都不曾有過期待。
直到他忽然回頭,那雙茶色的眼瞳里像是點染了這世上最鮮亮的色彩,所有的冰雪消融成一江春水,隱約被水光朦朧的眼底深處,是枯木逢春般的生機復甦。
他動了動乾裂蒼白的唇,嗓音嘶啞,語速緩慢艱難,卻難掩歡喜,“初初……”
陶初驚醒的瞬間,她瞪大雙眼,眼角猝不及防地有淚珠滑下來。
臥室里一片漆黑,她怔怔地望著眼前這一片虛無的黑,想要伸手去觸碰自己的臉頰時,她聽到了鎖鏈清脆的聲響。
她陡然僵住。
三天。
僅僅只是三天。
她被鎖這間屋子裡,卻像是熬過了好長好長的時間。
那,六千年,究竟是多麼漫長的歲月?
他就像現在這樣的她一樣,被鎖鏈鎖在那樣冰冷的長極淵下,整整六千年。
陶初動了動手腕,耳畔又有清脆鎖鏈碰撞聲傳來。
一下,又一下。
她的腦海里又浮現出剛剛夢裡的白衣少年回眸喚她的那一聲。
一顆心像是被綿密的針扎過似的疼。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淚流滿面。
——
燈罩里燃燒的火焰閃爍的是幽藍的光。
身穿雪白衣袍,長發烏濃的少年坐在長階之上的那張烏木纏藤長椅上,姿態慵懶。
彼時,在那長長的階梯下,是被淡金色的流光束縛住的一大群人。
少年似乎是在慢慢地數著。
半晌,他彎了彎唇角,“幾百個,夠了。”
“殿下,不知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一名鬚髮皆白,面容如同老樹枯皮般的老者想要掙脫繩索般的流光束縛,卻始終動彈不得。
“殿下,我北支妖族,可曾得罪過殿下?”
面容年輕秀氣,看起來如同少年一般的青年看起來要比在場的其他人都要鎮定。
他就是北支妖主——趙息瀾。
沈玉致看向他,目光冷淡又惡劣,唇角還牽著一抹嘲諷的笑意,沒有言語。
“如果我北支真有得罪之處,還請殿下明說。”
趙息瀾低首,又添一句。
沈玉致的手指在烏木椅的扶手上扣了扣,目光掃過長階下的那一張張陌生的面孔。
最終,他一揮袖。
在忽來的一團濃霧間,映照出四個人,四張臉。
趙息瀾在看見那四個人的面龐時,頓時一怔。
“他們四個,是不是你北支的人?”
沈玉致睨著長階下的趙息瀾,嗓音冷冽。
“小啟?”
那名白鬍子老者在驚詫之下,反射性地出了聲。
沈玉致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唇角勾了勾,“看來,的確是你們北支的人。”
“殿下,他們做什麼了?”
趙息瀾沉默了許久,終於開了口。
他在看見身旁大長老劉天恆的兒子劉啟,還有那原身為蛇的三兄弟時,就已經察覺到了些什麼。
劉啟的品行,趙息瀾早有耳聞。
但因為他是大長老的兒子,而趙息瀾又一向尊敬大長老,記著大長老曾經救他一命的恩情,所以對於劉啟的所作所為,趙息瀾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