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二十二
那天中午,小陳帶著他的一個朋友還有我及劉正的朋友一同搭劉正的那輛破本田車出去,在學校的停車場,我遠遠地注意到王芳和庫克一起走,然後他們來到庫克那輛嶄新的林肯車旁,庫克先走到右邊打開車門,王芳進去,庫克幫她把車門關上。
“看什麼呢高肖華?”小陳坐在車裡大聲對我嚷。
我回過神,轉頭,正好看見劉正,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連忙鑽進車裡,我也進車內,立刻回答“我看那輛車……”。
“那女的也不錯啊……”小陳的朋友可能同樣看見什麼,他笑著對我說。
“什么女的?我怎麼沒看見?”小陳往窗外瞧。
“瞞漂亮的,侉一個白鬼,瞧那大車,坐咱們幾個人還差不多。”小陳朋友回答。
“安啦,人家有HOLE,不能跟人家比啦……”劉正的朋友笑嘻嘻地說。
“BITCH,來美國的BITCH可真多……”小陳大嗓門笑罵。
“小陳,你們坐幾號車?我把你們放到哪裡呀?”劉正突然打斷他們的對話。我往後視鏡上看看,不知道劉正是不是在偷瞧我。
我一直儘量躲著王芳,我甚至告訴翔子,如果我們都在家電話由他接聽,是王芳就說我不在。翔子回答如果是他的話,他會直接跟王芳講明白,我回答翔子說:沒有如果,你是你,我是我。
我確實不想同王芳談什麼,如果要談,就一句話:現在我對她沒有一點感覺,上床都沒興趣。說了實話,既傷她面子又傷兩個人的情誼,同在一個系裡搞得象敵人一樣。說委婉的假話,搞得粘粘呼呼糾纏不清,倒不如這麼淡了然後散了,我相信王芳是個聰明的女孩或者說女人。
幾天後的下午,王芳說商店裡有減價的橙汁,她想多買幾桶,要我同她一起去超市幫她拿回來。
從商店裡回來,我把東西放在王芳的冰箱前,然後告訴她我想回去了,王芳問我為什麼不吃飯,都是現成的,熱一下就好,早一點吃了晚飯,我們一起回學校。我確實餓了,更不想回去自己做飯,於是在王芳那裡留下。
吃飯的時候,王芳說明天是她的生日,我對她微微一笑,用英文說祝她生日快樂。
“你怎麼沒有一點表示啊?”王芳埋怨我。
我瞥見丟在一旁的廣告傳單,隨手拿起來遞給王芳,說:“你挑一個禮物,我付錢,別太貴。”
“好沒情調!”
我不說話。
“中國男人就是一點情調也沒有……”
“美國男人有,是吧?……”嘴裡嚼著王芳做得菜,我說話的語氣很溫和。
“你們不用不服氣,論體貼啊浪漫啊,西方男人就是比東方男人強多了……”王芳笑了。
“是呀……”我也笑了:“西方男人花不到二十塊錢給女人買個破爛兒,包裝紙包得里三層外三層;上車給女人開門進餐館給女人開門,吃完飯兩個人算帳時算到四捨五入,他媽的人說那是因為必須尊重婦女……我是不浪漫,跟我出門你花過一分錢嘛?去商店我給你買東西,就是去超市你都等著我付錢,你都成習慣了……”
“你太沒意思了,花了一點錢全放在心裡,典型中國男人的小心眼兒。你怎麼知道人家美國男人不花錢,如果人家想花,人家花得非常大方,如果人家不願意花,人家直接說,比你們直率多了。”
“哼……”我冷笑:“對,你不是講哪兒的小BITCH教你說花錢小氣,小費留得少的大陸男人不能嫁嘛,你們怎麼不學學美國女人自己買衣服自己掏錢,買了JUICE自己扛呢!男人和你們睡覺又不欠你們。”我說著已經站起來。
“我看不起你!高肖華,你是典型那種敢做不敢當的粘呼男人,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其實素質不知道有多差,誰離開你不能活……”王芳急了,她說著似乎要哭。
“哼……”我又笑了:“你不用瞧不起我,你去找你瞧得起的,我不耽誤你……”我說著掏出鑰匙,把王芳前不久給我的門鑰匙撤下來,放到桌子上。
王芳那邊已經哭出來。
第一次面對女人這麼哭,我沒敢轉身就走,不知道怎麼辦。
王芳開始抽泣,聲音很大。
我走過去對她輕聲說別哭了,然後四下里找紙巾盒,抽出一張紙遞給她。
王芳不接,雙手捂住臉,開始哇娃痛哭。
我本能的反應是邊將王芳摟住,邊扳開她的手為她擦眼淚。王芳完全靠在我懷裡,但她就是停不住失聲的哭泣。
“別哭了,好嗎?我說錯了,對不起,都是我說錯了……聽話!咱不哭了,聽話!!”我命令她,她哭得讓我不知所措。
我勸慰的結果是,王芳要哭得喪失立志,要暈過去。我一點也沒感覺有虧欠她的地方,只是突然發現王芳很可憐,有一點心疼她。我緊緊抱住她,撫摸她的長髮,用我的手不停得給她擦眼淚,我甚至用嘴唇觸碰她的臉頰,說著別哭了,聽話,不哭了。王芳在我懷裡一點沒掙扎。可以說那個時刻,如果王芳逼我娶她我一定會答應她,我對天發誓。
但王芳什麼也沒說,她停止嚎哭,一直躺在沙發里。我問王芳飯吃完了嘛,她不說話,我把飯菜收拾過去,碗刷好。我又問王芳要不要我陪她,她瞪了我一眼,不再看我。我坐在沙發邊上一直注視她,用手將王芳粘在臉上的幾根頭髮撥開縷好,這麼坐了十幾分鐘,她還是不看我,也不說話,我站起來說我走了,王芳閉著眼睛,我轉身出了房門。
我在想王芳那麼多的眼淚,有多少是為我流的,更有多少是為她自己流的。
二十三
翔子自從去街頭畫畫,回來的時間就很晚,常常在我之後回家,而且越來越晚。開始去那幾天,翔子很興奮,回來給我講很多見聞,告訴我他當天賺了多少錢,犯過什麼傻,後來漸漸就不說了,只是講有的時候晚上生意特別好,應該再晚點回來,但第二天還要上課,困得不行了。我囑咐他半夜從地鐵站往家走小心點,翔子說他扛著凳子,拿個畫板,猜測劫匪不敢輕易動他。
我要準備資格考試,每天看從劉正那裡要來的複習材料。與同在美國混日子的大學同學打電話聊天,知道人家很多學校寫篇論文就過了,根本不考試,我說我乾脆轉學算了。等我放下電話,翔子問我:你真要轉學?我回答:瞎說說,有些牛B的學校不但筆試還要口試呢,過不了真就給踢出去。翔子微微一笑。
天已經非常熱了,翔子說畫畫的人越來越多,也挺累的,坐在馬路邊上根本沒時間寫作業,回家了就想睡覺,第二天還要上課。翔子說晚上坐在時代廣場那裡很有意思,抱怨我從來不陪他呆一次,不夠意思。
星期四,我到42街取工資,然後往翔子畫畫的地方走去。遠遠的我看見翔子正和一個顧客說話。
“THATSTILLDOESN’TLOOKLIKEME。”一個老女人一邊搖頭一邊用演唱宗教音樂的嗓音說話。
“YEAH,IT’SLIKEYOU。”翔子小聲低估,又將畫板轉過來仔細看著。
女人繼續搖頭:“NO,NOTATALL。IAMUPSET。”
“ITHINKIT’SLIKEYOU。”志翔用他的英文爭辯。
女人依然搖頭。“ANYWAY……”
“OK。IDRAWOTHERPICTUREFORYOU。OK?”翔子說著將畫撤下來,看樣子準備處理掉。
“IDON’TTHINKIT’SANIDEA。I’VEREALLYGOTTOGONOW。IHAVETOGETBACKTOWORK。”女人不搖頭了,改點著頭爭辯了。
翔子似乎無可奈何,他抬頭,看見我過來,笑得陽光燦爛的。
“怎麼了?”我問。
“傻B想訛一張畫唄,算了,給她吧。”翔子回答。
“不給她,我跟她說。你們講好多少錢?”
“二十。”
我立刻轉頭對那女人一笑:“MADAM。SORRYABOUTTHAT。WEWORKTOGETHER。”我說著一指翔子,我告訴那女人給她打兩塊錢的折扣,她說不行,然後從錢包里掏出10塊錢遞給我,我說我們折中,讓她這次給我15塊錢,下次如果她再來畫,我們只要她10塊錢。老太太給了我20塊,我找她五塊,她拿著畫高高興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