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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門,看見藍宇著正坐在沙發上看書。他見我進來,放下手中的書,關切地看著我問:「咱媽這幾天好些了嗎?」他從前稱我媽為「伯母」,我告訴他北京的哥們之間稱對方的母親為「咱媽」。
「還行吧!」我無精打采地說。
「走吧,出去吃點飯。」我又說。
「算了吧,我想你一定沒有情緒。我買了些熟食,就在家吃吧!」
我看到餐桌上放著好多紙包,地上居然還放著一箱「燕京」啤酒。他心真細。
我拿起一瓶啤酒,笑了:「我們大學的時候就這麼折騰。」
「現在還一樣。」他也笑著說。
幾杯酒下去,我感到這幾天從沒有過的舒服。腦子裡總是想著我爸,他的確死得太突然了。
「以前老爺子老繃著臉,沒他在家倒覺得舒服。可現在覺得真冷清。」我像是對藍宇又像是對自己說:「我從小就不喜歡他,他老訓我,還打我,而且是不分地方,逮哪打哪我長大些,他好多了,他還愛找我說話,可我不愛理他我記得那年我自己考上了『南大』,他得意得都喝多了,說他那幫戰友里,就他的兒子是自己考上的我從沒覺得他對我好,可現在想想,我創業那幾年,老爺子沒少幫我」
我呷了口酒,看了藍宇一眼,他聚精會神地聽著,他是個最好的聽眾,我接著說:「他臨死前,突然睜眼了,我想是迴光返照。他看著我們每個人,最後眼光落到我身上,他肯定想說什麼,可他說不出來,他心裡可能真的喜歡我」我有點激動,說不下去。
過了好久,我聽見藍宇低聲說:
「我想他去世的時候不會太難過的,咱媽、你、還有你兩個妹妹都守在他身邊。他應該是滿足的」他停了片刻:「我母親死的時候沒有人陪著,她自己吃了一整瓶的安眠藥」
我抬頭看他,這是他第一次講到他母親的死,她是自殺的,難怪他從來不說。他表情有點怪,雖然很傷感,可帶著冷漠:「我父母雖然住在西北,可他們都不是當地人,我媽媽是杭州人,父親是東北人」所以他既有北方男人的輪廓,又有南方人的清秀,我看著他想。
「他們都是『工大』的老師。我小時候家裡一直很好,我父親特別喜歡玩。他總帶著我和我媽媽玩,他教我拉二胡,帶我集郵,還和我一起做算術應用題,我小學畢業的時候已經學完了初二的課程,都是他教我的。我媽媽不喜歡說話,她對誰都好。我以前從未聽過他們吵架,唯一的一次是我媽媽說我爸爸大男人主義,家務一點也不幫忙,可後來她又笑著對我爸爸說『我不要睬你』。」
他說著還挺甜地笑。他又喝了一大口酒:
「改革開放了,我父親算是最早跳下商海的知識分子,他好像研製了一個風機,被鄉鎮企業聘用。我們家變成校園裡最富的人家,我們最早有了冰箱、彩電,全院的人都羨慕我們」我已經猜到這個故事的結局,現在這種事情很多。
「我父親和你們這些商人不一樣,他不懂得玩,他一玩就認真了。在我母親去世之前我見過那女的,她實際上很漂亮,可在我看來卻醜陋無比我十二歲,不敏感家裡發生的事情,直到我母親中風。醫生都說她剛四十歲就這樣,太年輕了。我每天放學到醫院看她,我父親很少去。」藍宇明顯地喝多了,否則他不會說出這麼多話。我沒有勸他停下來,這是太難得的機會。
「她其實已經沒事了,出院了,可她還是死了。她留了很長的一封信,是寫給我的,也是寫給我父親的:她恨錢,她說錢能使人變得冷酷,自私,無情。她說對她而言最珍貴的是感情,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聽著,心不禁抖了一下。
「她囑咐我要好好學習,將來一定要考出去,離開『工大』的環境,她要我自立,要我堂堂正正地做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藍宇說到這,突然停下來,微微發紅的眼睛瞪著我。我好像看到了怨恨。
「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他低下頭,一個手扶著酒杯,一個手把弄著個酒瓶蓋子。他又接著說:「我媽媽一定沒想到,她死後還不到一年,我父親的『事業』就一落千丈,連自己的積蓄都賠進去了。可他和那女的已經結婚,還生了個女孩。他又回去做大學老師,所有的人都笑話他:逼死了結髮妻子,又變成了窮人。我覺得他們也在笑話我」
「那女的開始對我還好,後來很壞。高三時,學校里每天做模擬試題,老師要求交錢印刷,她為此同我父親大吵,說沒錢。後來我考上『華大』,她再也無法容忍我,她告訴我家裡很困難,她和我父親的工資只夠用來吃飯。我爸爸什麼事都不管,只沉迷於圍棋中,他已經是業餘六段了。」藍宇無奈地笑著,又倒了杯酒。
「少喝點吧!」我勸阻著。
他根本沒理我,接著說:「我向住在杭州的一個舅舅借了一百元錢就來北京了,就遇見劉征,遇見你了。」他說著又看我,並沖我笑,意味深長。
「他媽的,為什麼我這麼倒霉?」他突然恨恨地罵道。我不知道那是指他父母的事,還是指遇到了我。
「別喝了,再喝就醉了。」我邊說邊將他的酒杯收走。
「沒事的,我沒醉。」他自己站起來,扶著牆進了洗手間。
他回來後,躺在沙發上,媚態十足地看著我問:
「要不要玩一把?」
我搖搖頭:「沒情緒。」我確實毫無心情。
「自從我媽媽死後,還沒有人對我這麼好呢。」他又喃喃的對自己說。我想那一定是指我吧!
強烈的陽光透過窗簾she進來,照得臥室好亮。已經是上午十一點,我們都醒了。
「我的頭好疼,昨天晚上真是喝多了。」他說。
「沒有,你還一直挺清醒的。」
「那酒本來是給你買的,結果我倒醉了。」他不好意思地笑著。
我沒有接他的話。我從側面端詳著他,看著他粗黑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和長長的睫毛。
他注意到我的眼神,轉過頭來看著我,問:
「怎麼了?」
「沒事兒。看看你。」我說。
「有病呀!」他有點臉紅地笑著說,完全像個北京男孩。
「我有病,我真是病了!」我像是自言自語。
他看著我,然後湊過來輕吻我的嘴,我們吻得很細緻,很輕柔,他一邊吻著還不時地看我。我閉上眼睛,感受著那像夢一般的暈旋「捍東。」他輕輕的叫我。
我睜開眼睛,看到他正疑惑的望著我,一定是我不尋常的神態讓他奇怪。
「繼續呀!」我鼓勵他,又閉上眼睛。
後來在我的愛撫下他高cháo了,可我仍沒有。他一副內疚的表情。他躺下,身體緊貼著我,他在暗示我。
我從後面摟著他,我說我什麼也不想做,就想這麼抱著他。
他沒說話。我們這樣呆了很久
我真的不想做愛。我在想著他昨晚的話,他後來越來越迷糊,說了許多話,說他越來越墮落,卻無法改變自己;說他害怕周圍的老師、同學,怕他們看出他的本質;他說只有和我在一起他才放鬆;他說自己已經是無藥可救了他不應該怨我,如果說一開始是我把他拖下水,那麼這一次,我也被他拖下水了。我認了!!!
我又想到了死去的老爸和悲痛的老媽。
第十章
那的確是不平靜的一年。四月二十七號,藍宇告訴我他們罷課了。五月十三號,他又興奮地說學生們絕食了。
「瞎鬧什麼呀!好日子過膩了是不是!」我很不屑地對他說。
「你從前也是大學生,也應該有憂患意識。」
聽著他純真的話語,我忍不住要笑:
「你們要是真為國家擔憂就該好好念書,我們呢,好好做生意。」我在同他逗樂。
「你們這種人,才是國家的蛀蟲呢!」
「這虧得不是『文革』,要是『文革』,你還不把我揪出去游斗。」我邊開著車邊笑著對他說。
他也笑了,然後又擔心的問:
「這麼鬧下去,對你有影響嗎?」
「有啊,我將來要是做不成生意,又沒其他本事,那不就要上街乞討了嗎!」
「我養活你呀!」他得意地笑。
「算了吧!我寧可去討飯。」我停頓一下,用比較嚴肅的語氣說:「別陷得太深啊,有倒霉的時候。你看『文革』,有幾個好下場的。」
「我不會的,我連絕食團都沒參加,只算是最外圍的。」
那時候大部分學生在「鬧革命」,用藍宇的話講是在厭學,也有少部分趁機干著自己的事。他說學校里的「托派」(準備考托福的)「麻派」(打麻將的)和蝴蝶鴛鴦派(談戀愛的)是「革命」的最大受益者。我說他算蝴蝶鴛鴦派的,可他說不算,那是指正經談戀愛的。他一定認為我們是不正經的偷歡。
我們在一起算什麼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幾乎天天在一起。學校已經完全停課,他什麼事情也沒有,我除了和他床上的歡愉,就是帶他到飯店裡玩,我會小心的經常更換地方。我知道幾個gay的場所,但我從來不帶他去,他就像塊完美無瑕的玉,我惟恐別人染指。有一次我們去了一個有「三陪」的歌廳,我特意找了個年輕,看起來清純的女孩陪他,可整個晚上他都顯得有點拘謹。出門後我笑著問他:「怎麼了?嚇壞了?」
「沒有,沒意思,我不喜歡!」
「你應該練習和女孩在一起,否則將來怎麼找老婆?」
「…」
我現在已經對他非常了解,他的沉默往往是不高興的表現:「你現在還小,將來就會考慮這些問題了。」我又補充了一句。
「為什麼一定要結婚?咱們這樣不是挺好的嗎!」他說。
我微微地笑了一下,沒出聲。
「你想結婚嗎?」他停頓了好一會兒,忽然問我。
「想呀!也許過兩天就找到老婆了!」我有意逗他。
那已經是午夜,我們站在一個黑暗、寂靜的停車場裡。周圍沒有人。在暗中,我看不到清他的眼睛,可我已感覺到他那憂鬱驚恐的眼神。
「捍東,我已是無路可退了!」他低聲地說。
我們站得很近,我猛地抱住他,緊緊的。「我也一樣」,我心裡想。我快為他瘋了,我一聞到他的氣息就激動不已我將我的嘴貼到他的嘴上,我狂吻他那是我們第一次在室外、在公共場所接吻、擁抱可惜那時沒有明媚的陽光,只有漫長的黑夜
六月三號,我剛踏進公司的門,就接到蔡明的電話,他神秘又興奮地告訴我,晚上要動手了。他的消息的準確率是百分之九十九。我也覺得早該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