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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監不是忘恩負義的性子,對褚容自然很是感激,又愛屋及烏,對楊柳也頗多照顧。偶爾貴妃那裡賞了什麼東西,他便會挑了姑娘能用得上的留下,然後找機會給了楊柳。
楊柳對這位向自己釋放善意的老伯也很親近,經常推辭,不肯接受。
但李太監形容卻總是淡淡的,“拿著吧,日後出去了,也好有個依傍。”
宮裡的東西本就好,從貴妃手裡出來的更是多奇珍,哪怕一件小小的,不起眼的戒指,怕也是能得尋常權貴一句讚嘆的。
楊柳忐忑不安的收了,轉頭又去跟褚容講。
後者每每聽了,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有很多楊柳看不清讀不懂的東西,“他給,你就拿著吧。”
次年皇貴妃誕下龍子,皇帝大悅,命普天同慶,皇后之位竟然岌岌可危,宮裡的氛圍越發緊張了。
楊柳好幾次都看見師父和李太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表qíng神態都十分嚴肅,不知在商量著什麼。
她聽不到,也辨不明,可心裡總覺得十分害怕,好像有什麼事qíng要發生了。
初夏的一個早上,本來一切如常,又因為前天晚上下了一場雨,這會兒竟很涼慡,微風一吹,陣陣花香就送了過來。
楊柳正在樹蔭底下拿著鍋顛沙子,外面卻突然一陣腳步聲,又重又亂。
她剛來的及抬起頭,就見一群帶刀挎劍的侍衛涌了進來,凶神惡煞,不由分說將褚容綁走了。
楊柳驚得把鍋子也掉了,等回過神來,師父已經被帶出門,甚至連隻言片語都來不及留下。
她猛跑幾步,也顧不上害怕了,一把扯住最後一個侍衛的袖子,一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打顫,“侍衛大哥,我師父怎麼了?!”
那侍衛原本急著回去復命,難免有些不耐煩,可回頭一看是個不到自己腰高的小丫頭,本能起了點兒憐愛弱小的心,小聲道,“皇貴妃吃了你師父做的點心,身子不慡,已經傳了太醫。”
說完,就匆匆走了。
楊柳已經呆在原地,短短几十個字,卻幾乎把褚容死死釘在有罪的鐵板上。
皇貴妃地位何其尊貴,平時哪怕迎風咳嗽兩聲,皇帝也要再三過問,更何況還請了太醫!
要說師父做的東西不好,楊柳是打死也不信的,可就算最後查出來此事與他無關,眼下被當成替罪羊的褚容不死也要脫層皮!
就怕,幕後黑手暫時動不得,褚容死之前也沒法清白了……
楊柳站在原地,腦袋裡又痛又亂,一陣帶著暑氣的熱風吹來,她竟剌剌的打了個寒戰。
御膳房的人早就視他們師徒為眼中釘ròu中刺,現在褚容出事,他們不落井下石就要謝天謝地,又怎麼會伸出援手?
她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可偏偏又想不出法子。
qíng急之下,她索性沖了出去,但還沒靠近皇貴妃住所就被人攔腰抱起,拖到了隱蔽角落。
楊柳拼了命的掙扎,又踢又咬,直到耳邊響起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我。”
她忍了一路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嘩啦啦淌了滿臉,“李伯伯,我師父”
她從來都是喊他李伯伯的,因為公公之類的稱呼,好似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著大家,太監早就不是正常人。
李太監嘆了口氣,往裡面瞧了眼,只說了一句話,“別哭。”
宮裡是不許奴才落淚的。
所以,奴才壓根兒就算不得人。
裡面隱隱傳出來噼里啪啦打板子的聲音,楊柳死死捂著自己的嘴,淚如雨下。
她突然轉身朝李太監跪下,一下下狠狠磕著頭,“李伯伯,求您救救我師父。”
李太監又嘆了口氣,不說能也不說不能,只是把她攬在自己懷裡,輕輕摩挲著她的腦袋,“哭吧,只是別出聲。”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楊柳心裡登時就跟崩塌了一塊似的,瞬間灰暗。
褚容被打了板子,又丟到牢里幾天,多虧李太監上下打點,他又命硬,被拖出來的時候竟然還有幾口氣在。
楊柳熬了參湯,哆哆嗦嗦的餵給他喝,可卻已經咽不下去了。
眼淚噼里啪啦打在手上,滾燙。
她狠狠抹一把臉,撬開褚容的嘴,不由分說的灌下去……
大半個月後,一切塵埃落定,褚容做的點心本無問題,只說是皇后宮裡的人在裡面動了手腳。
真實的真相到底如何,已經無人追究了,楊柳只是木蹬蹬的守著褚容,聽著外面一道道的旨意疾風驟雨般的落下:皇后的父母兄弟都被一擼到底,爵位、官職、誥命等等全數沒了;皇后本人被供出曾數次加害皇嗣,刁難打壓嬪妃,種種罪過擺在面前,終於迎來了被廢的結局……
褚容是無辜的,然而皇帝早已經忘記了他,倒是新皇后,也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只為了圖個心安,賞了師徒倆不少東西,布匹藥材珠寶首飾,著實照亮了一整間屋子。
可是楊柳,卻一點兒也覺不到歡喜。
師父的腿,廢了;她的心,也冷了。
他們再次得到重用,或者說,是楊柳得了重用。
原皇貴妃終於贏了,他們這些人,自然也跟著雞犬升天不是麼?
於是楊柳成了眾人口中無不尊敬的“楊姑娘”,她開始代替師父,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接到了各方送來的“禮物”。
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
褚容身體本就不大好,挨了板子,人也廢了,又在陰森cháo濕的牢里待了幾天,受盡折磨……
可有一天,他的精神頭兒卻突然好起來,先托人找了李太監說了會兒話,又叫了楊柳。
他渾身的ròu都乾癟了,一張原本硬朗帥氣的臉也深深地凹陷下去,只是一雙眼睛啊,卻亮的嚇人。
楊柳忽然明白了什麼,眼淚刷的流了下來,“師父……”
褚容勉qiáng笑笑,“別哭。”
他想要抬手摸摸她的頭,卻已經不能夠了。
楊柳再也受不住,撲在他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李太監見了,也背過身。
他跟褚容本是舊相識,只是童年時期就因為各自的原因分開了,前兒在宮裡見了,也是意外……世易時移,世事變遷,誰知道現在又是這樣的結局呢?
褚容想了半天,最終卻只說了一句話,“及早抽身。”
疼她愛她的人說沒就沒了,楊柳覺得自己也像死了一樣,宛如一具行屍走ròu。
她甚至不能為師父修造墳塋——他們不過是奴才,哪兒有那個資格?
幾天後,皇后得知楊柳因為思念師父過度,精神恍惚,竟不小心把自己的右手割破,經診斷後,說是筋脈已斷,再也幹不了重活兒、精細活兒。
一個廚子的手廢了,還能有什麼用呢?
就好像一隻鳥兒羽毛脫落,黯淡無光;喉嚨嘶啞,開口無聲,那麼即便留著還能做什麼呢?
皇后大發慈悲,賞了她好些東西,特允她出宮返鄉。
臨走前,楊柳特意去找了李太監,但對方避而不見,只讓人送了一匣子銀票和珠寶首飾出來,又寫了封信,讓她好生過日子。
楊柳沒哭,只是衝著那邊磕了個頭,轉身去了。
是日,大雪紛飛,路上白茫茫一片,四面八方都看不見東西,在萬物皆寂的冬日更顯淒涼。
楊柳坐在馬車上,有些茫然的環顧四周,然後摸了摸胸口放著的一個泛huáng的荷包,喃喃道,“師父,咱們回家。”
一陣大風吹過,掀起無數雪片,打著旋兒的往上走。而待一切平息,剛還吱嘎嘎前行的小馬車,竟然已經停了,再細看,上面的人,竟憑空消失……
第145章 137
從美國回來已經進入四月份,天氣轉暖,萬物復甦,糙長鶯飛,到處都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由宋默生執導,楊柳、烏霖主演的《靜默無聲》確定將於五月份開機,也就是說楊柳還有不到一個月的空餘時間。不過好在這部戲幾乎都在望燕台取景,她還是可以每天回家。
最近幾天,楊柳有了相當的危機意識:
因為一年到頭不著家的關係,小鳳凰跟自己遠不如跟江景桐來的親昵。也許平時沒什麼事兒的時候看不出來,但每當她哭泣或是自覺受了委屈,本能的想要尋求幫助和安慰時,口中第一個嚷出來的必定是“爸爸”。
作為親媽的楊柳很鬱悶,也被狠狠敲了一記警鐘,她在女兒身上花費的精力確實太少了些。
全望燕台,乃至整個華國上下都知道江景桐是二十四孝好親爹,自從小鳳凰出生之後,他本就因為成家而減少的應酬進一步壓縮,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硬性演變為專業奶爸,餵奶、換尿片樣樣在行……
反觀楊柳,因為工作的關係四處奔波,一年之內少有能陪伴在家人身邊的時候。三百多天算下來,陪小鳳凰能有江景桐一周的時間就不錯了。
於是這些天,她簡直恨不得要駐紮在嬰兒房裡睡,每天天不亮就跑過去,務必要使小鳳凰睜開眼睛之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自己……
對此,江景桐又好笑又心疼。
他倒是並不介意媳婦兒跟自己吃飛醋什麼的,但小鳳凰終日“無所事事”嘛,一般白天睡得太多,早上醒的就會特別早。楊柳好不容易有時間休息一下,結果又因為要“爭寵”,反而起的比平時還早一點!
這個他就很心疼了……
然而楊柳顯然是樂在其中,非但不會覺得累,反而滿滿的幸福感,江景桐也就不好再勸。
楊柳不僅從早到晚陪著小鳳凰玩兒,就連原本由保姆負責的嬰兒餐食烹飪工作也暫時由她接手過去,各種糕糊羹湯粥飯輪番上陣,看得人目不暇接。原本還稍微有那麼點兒偏食的小鳳凰也興趣大增,每天盼著開飯,吃的也多了。
接連幾天下來,楊柳跟江景桐在教育孩子的方式方法方面難免出現了分歧:江景桐對小鳳凰那是疼愛到骨子裡,一個字“寵”,兩個字“很寵”,偶爾爺倆兒到外面去,但凡小朋友對什麼東西稍微好奇一點,他先就開始考慮是不是可以把這東西弄回家……
而同樣沒當過家長的楊柳,則深受前人影響,在適當範圍內著力培養孩子的抗打擊能力。
就好比昨天早上,小鳳凰照樣在家裡跑來跑去,結果不小心被地毯絆了一下,一腦袋就撞到玄關櫃側面,她晃了晃,往後退了兩步,吧唧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