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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兒點點頭,唔了聲,“哦,我知道,不錯,不錯。”
這幾個字裡面很明顯沒什麼誠意,不過楊柳也不在意,至少人家沒給下馬威,已經比她自己預想的qiáng多了!
兩個人不咸不淡的說了幾句沒營養的話,期間楊柳一直以空前飽滿的熱qíng和耐性對待,力圖將從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眼嚼碎吸收,然後回答的時候也是無比誠懇,一點兒弄虛作假的打算都不敢有。
最後,宋典的態度總算比一開始稍微好了一咪咪,起碼嘴角的笑容真心了幾分。
他眯著眼睛看了看表,說,“人老了,熬不了夜,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電影節的晚會一般都會持續到很晚,這對習慣晚睡的年輕人而言可能沒什麼,甚至每年都有部分人覺得不夠盡興,晚宴結束後呼朋引伴出去徹夜續場的。但像宋典這類上了年紀的,體力不支、精神不濟,往往剛過半就陸續離場了。
他親口提出來,楊柳不敢耽擱,連忙道別。
都走出門口了,宋典卻突然回過頭來說道,“對了,後天下午上課,別遲到。”
楊柳可真是喜出望外了,對方主動提及上課的事,是不是代表自己並沒有進黑名單?
親身實地的跟宋典接觸過之後,楊柳才終於意識到,之前秋維維的提醒是多麼的……溫和委婉和不夠殘酷!
她完全沒有閒工夫理會外界炸了鍋的關於她和江景桐第無數次“好事將近”的頭條娛樂新聞和藉此衍生出來的無數個熱搜排行,而是精神高度緊繃的投入到了演技課的準備工作中去。
為此,她還特地讓秋維維細化了關於宋典的資料,又對著自己耳提面命幾遍,以期望到時候不出差錯:她必須得抓住《密折》這次機會,所以哪怕是能增加一點點希望的“可能”,她都必須將其變成“一定能”!
“宋典,60歲……25歲結婚,33歲離異,妻子於次年再婚,他一直單身到現在。兩人離婚的時候有一個兒子,現在長期定居美國,經常幾年都不回來一次,父子關係應該不是特別好。”
楊柳聽後忍不住嘆了口氣,忽然就有點感慨,覺得對方那種古怪的脾氣勉qiáng有那麼點兒可以理解了。
要去上課那天,楊柳特意親手做了一盒點心,雙手遞給宋典之後,又一躬到底。
“謝謝您願意教我,或許我天資有限,可能要您多多費心了,不過我一定會努力學的!”
宋典隨手把點心盒子放到桌上,微笑著說,“天才我教不了,反倒給教壞了,所以你不用自卑。”
楊柳:“……”
您說話還真不客氣!
然後授課正式開始之後,宋典講的第一條就是“解放天性”,再開口還是更剛才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辛辣。
“作為演員,說白了,戲裡你沒辦法,也不能堅持自我。你們這一代的小年輕就是偶像包袱太重了,往往第一反應不是我該怎麼拍好,而是怎麼拍才能美,怎麼才好看。可恰恰有些角色根本不需要好看,而你有了這些顧忌,自然束手束腳的放不開。”
頓了下,他又笑眯眯地說,“本來天賦就差,又不肯努力,演技更差,還放不開,這不是自找難堪是什麼?”
正式上課才不過十分鐘,楊柳就徹底領教了他被人諱莫如深的毒舌是何種程度!而最可怕的是,從頭至尾,這老頭兒都是笑呵呵的說話,可偏偏遣詞造句辛辣的無與倫比,這要放到那些自尊心特別qiáng的人身上,還真不一定受得了。
好歹楊柳最不怕言語磋磨,想當初宮裡面的那些個太監,因為身體殘缺、壓力過大而心理扭曲變態的多得是,經歷一次太監頭頭髮飆簡直能刷新三觀、毀滅世界。
宋老頭兒這點辛辣,還真算不上多麼登峰造極!
洋洋灑灑一氣說了半個鐘頭,宋典冷眼看著,見楊柳確實沒有諸如不耐煩啊接受不了之類的負面qíng緒,態度也不易察覺的變好了,開始說些更加實質更加實用的內容。
“想要當個好演員,特別關鍵的一點是要穩,能沉得住氣。因為很可能你一兩年都接不到合適的好劇本,往往有些人就浮躁了,生怕觀眾忘了你,然後胡亂弄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可不就是惡性循環?”
“急不得,好演技也是一點點磨出來的。這就像是蓋房子,得先把地基打牢了,然後你在上面想怎麼發揮就怎麼發揮,亭台樓閣隨便折騰,不然什麼都白瞎!”
楊柳不住的點頭,受教了,“您說的是。”
宋典也不急著下定論,喝了口茶,說,“光說不練沒用,這麼著吧,你先來一段兒,我摸摸底,也好因材施教。”
這就是進入正題,要真刀真槍的操練了,楊柳趕緊站起來,“您請講。”
宋典捧著茶杯想了會兒,然後笑的如春風般和煦,“先來個,母雞下蛋吧。”
“……哈?!”
第80章 1029
“那就先來個,母雞下蛋吧。”
根據事後回憶,楊柳當時整個人都懵了,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可當她結結巴巴的重複一遍,親眼看見宋典點頭之後,腦袋第二次嗡的一聲。
她確實是來潛心學習的,做好了被痛罵、被體罰的準備,甚至可以在學習期間幫對方打掃衛生、準備一日三餐!徒弟伺候師父,天經地義……
楊柳也知道,像自己這種半路出家的,宋典肯定會先摸底,比如說讓自己表演一段兒什麼的。可,母雞下蛋?!
不管是誰,你要出去讓個今天才見第二面的女明星表演這個,鐵皮包邊的皮包甩你臉上信不信?臭流氓!
楊柳就這麼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一張俏臉慢慢漲成豬肝色,熱氣呼哧呼哧往外冒,手和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真演啊?可,可這個要怎麼演?
宋典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說,“是不會演,還是不好意思演?”
就這倆答案,甭管回答哪個都是死,楊柳突然就湧起一股莫名的勇氣,心道豁出去了,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她閉著眼把馬步一紮,胳膊在身體兩側撲扇兩下:“……咯,咯咯噠……”
聲音一發出,她就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洶湧澎湃的羞恥感!
然而宋典笑了,是那種明顯帶著輕視的笑,“覺得害臊?放不開?算上你自己,這裡就倆人還放不開,正式拍戲的時候哪場旁邊不是幾十上百號人?哦,你腕兒大麼,沒準兒商量一下還能清場呢。乾脆攝像師也別要了,自己拍吧,拍完了也別放,不然多影響形象……”
老頭兒一大把年紀了,可說起話來倍兒溜,又急又快又刻薄,跟薄薄的刀片子似的,瞬間把楊柳割得體無完膚。
她羞愧,可也有點惱了,自己好歹也是個一線女明星,去哪兒也是別人捧著的份兒,今天自己巴巴兒地過來,感qíng是自取其辱的?
再說了,會有那部變態至極的戲給女演員安排母雞下蛋的戲!
但再轉念一想,她卻又覺得宋典說得對,自己的確放不開,因為這個完全不美!還是禽shòu戲……
宋典酣暢淋漓的罵了將近十分鐘,見楊柳竟然一沒還口,二沒摔門就走,竟也稍微有點佩服了。
這小姑娘,還挺有韌勁兒。
頓了下,他又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肯定是覺得我在刁難你吧?是,截至目前為止,電影史上還沒有一幕讓女演員演這個的,可你又怎麼能保證,以後不會出現比這個更讓人難堪的角色?”
“誠然,人人都想演主角,讓全劇組十幾台攝像機都衝著自己的臉拍特寫,可但就角色而言,沒有高低!主角也得是配角襯托出來的,哪怕就是一顆道具樹,也有它存在的價值!”
“就好比那些個人英雄主義的電影,主角一個人大殺四方,可你要是沒了配角,讓他一個人折騰試試,丟不死他!”
見他沒有繼續讓自己演繹母雞下蛋的qíng景,楊柳不禁鬆了口氣,也很沒出息的有點小慶幸。而聽到最後,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大英雄一個人演獨角戲的場面,也忍不住撲哧輕笑出聲。
擔心宋典不喜歡別人嬉皮笑臉,楊柳趕緊收聲,站得比高粱更加筆直,“您說的是。”
宋典又意義不明的呵了聲,自顧自的喝了杯茶,過了會兒,又說,“母雞下蛋演不了,你給我來個精神病人。”
所以說,人真特麼的是一種犯賤的玩意兒。要是楊柳剛才一進門對方就讓她扮精神病人,她肯定也接受不了,可現在經歷了母雞下蛋級別毀三觀的洗禮之後,她頓時就覺得這個要求簡直太體貼太平易近人了!
完全沒有任何緩衝時間和猶豫,楊柳立刻就在心裡琢磨起來了。
精神病人,她倒是沒見過,可根據以前看過的影視片、資料和新聞什麼的總結下來,大概就是披頭散髮、歇斯底里?
這麼想著,她就毫不猶豫的把特意梳成馬尾的頭髮散開,兩隻手左右開弓的好一陣亂撓,然後剛要開始嗷嗷怪叫,卻聽宋典喊停。
“啊?”
楊柳就保持著這麼個蓬頭散發、五官扭曲的狀態看著他,心道您就是逗我玩兒呢吧?
“你這樣不行,”宋典連連搖頭,一臉的失望都不帶遮掩的,就這麼明晃晃的掛著,看的楊柳越發的羞憤yù死。“你沒有一個演技派該有的,最起碼的職業操守和準則。”
楊柳就跟被雷劈了似的,完全找不到北,她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又哪兒犯忌諱了。怎麼突然又成了沒有操守和準則了呢!
本以為宋典又要開罵,然而下一秒就見他沖自己招招手,示意去他對面坐下。
楊柳如逢大赦,麻溜兒的跑過去,就幾秒鐘的路程還飛快的把馬尾巴給重新紮了起來,然後小學生似的去他對面坐好。
“我們都知道電影裡面的世界是虛構的,不存在的,可要是換個角度來講呢,它的世界又是完整獨立的。甚至可以這麼說,一部真正的好影片,就是要做到讓觀眾沉浸在那個世界中,甚至相信那個世界是存在的,那個世界裡的任何事物也都是真實的。”
“而要構成一個完整的世界,首先要有完整的人物。沒有誰是憑空出現的,哪怕是嬰兒,還有父母呢,所以哪怕一個角色再不起眼,也必定會有與之配套的背景和成長經歷。”
“剛才我讓你演精神病人,你二話不說就試圖投入,這一點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