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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趕我走。
褚容微怔,隨即笑起來,“傻丫頭。”
話雖如此,可他的確要正經起來賺錢了。
師徒倆輾轉北上,恰逢本地知府大張旗鼓的搜羅手藝高超的廚子,並放出話來,做好的重重有賞。
褚容捏捏小丫頭勉qiáng紮起來的小辮子,笑,“瞧師父弄錢來。”
長年累月的營養不良,再加上連續數月的顛簸流離、食不果腹,讓這個小姑娘乾瘦到近乎皮包骨,頭髮自然也吸收不到什麼養分,乾枯發huáng,一絲光澤也無。這會兒她扎著個辮子,倒像是在腦袋上插了一把huáng堪堪的枯糙,讓人莫名心酸。
楊柳緊緊抓著他的手,仰頭看著,眯著眼睛傻笑,臉上是全然的信任——師父的手又大又暖,讓她心裡好踏實。
可誰也不知道,這一步邁出去,就再也沒了回頭的可能。
褚容小試牛刀,知府大人對他的手藝讚不絕口,當即給了一半的定金,並再三叮囑,不惜恩威並重的提醒道,“半月後來的兩位貴人非同尋常,你要做的好了,大家都有益處;要是出一點岔子,就怕沒得後悔藥可吃。”
半月後,褚容做了一桌宴席奉上,而知府大人卻是二十多天後才露面。看他眉毛幾乎飛出頭頂,骨頭fèng里都透著股喜氣的樣子就知道,那兩位貴人必定十分滿意。
上面兩級都滿意,褚容不僅如約拿到了剩下的銀子,甚至還得了幾匹市面上不多見的好布和其他賞賜。
楊柳長了這麼大,頭一次穿上新衣,喜得做夢都在笑,走起路來也躡手躡腳,生怕弄髒了。
見她這個樣子,褚容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沖她招招手,掐掐她微微長了點ròu的腮幫子,柔聲道,“來,我教你寫字。”
時值春末,師徒兩個本打算在這裡過了夏天再走,可沒想到夏天還沒過完,知府大人便再次派人傳了他去。
知府的表qíng看上去遠比上次來的還要嚴肅嚴峻,不停地在房間裡繞著圈子,見褚容進來,本能的跨上一步,卻又硬生生停下。
原來,之前他口中的那兩位貴人不是旁人,正是巡幸江南的皇帝和寵妃,這次是兩人在回宮路上,寵妃突然想起來時在這裡吃的一道菜……
褚容心裡突然有了點不好的預兆,百般推辭,可無奈知府威逼利誘,只得去了。
回家之後,褚容來不及跟小徒弟細說,匆忙收拾行李要走,可剛打開門,卻發現外面已經被知府派來的士兵把守住了。
褚容抓著包袱的手一緊,面色慘白。
走不了了。
第二天便有個太監上門宣口諭,說娘娘嘗著你做的菜滋味兒不錯,特跟皇上求了恩典,許你跟著進宮伺候,趕緊謝恩吧。
褚容勉qiáng擠出一絲笑,言明自己不過是民間手藝,本入不得貴人的眼,還求話沒說完,那太監的臉色就變了,一張臉耷拉的老長,橫著眼睛瞪他,“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娘娘的恩典,別人求都求不來呢!”
褚容心下一涼,咬咬牙,把剛從知府那兒得的銀票塞過去,陪著笑臉哀求,“公公,我還有個孩子,實在是不方便。求您老幫忙說句好話……”
傍晚,公公去而復返,臉上帶著意味複雜的假笑,“褚老闆,真是皇恩浩dàng,聖上允了您師徒二人一同進宮,這就跟雜家走吧?”
在絕大部分人看來,能入宮侍奉真是祖上積了十八代的德,但是在褚容眼中,他正帶著自己的小徒弟一步步往火坑裡邁。偏偏,不得不邁。
對寵妃而言,身邊多幾個少幾個人根本無關緊要,求皇上恩准帶褚容回來,跟她看中了一隻小貓小狗兒,也沒什麼分別。
跟著大隊人馬往京城走的路上,褚容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頗有些食不下咽。然而從未遠去的楊柳卻抑制不住內心的歡喜,又覺得十分新鮮,哪怕是路邊一朵不起眼兒的小花也能讓她傻樂半天。
見她這個樣子,褚容重重嘆了口氣,突然苦笑起來,“也罷,也罷,時也,命也。”
皇宮從來就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地方,各方勢力錯綜複雜,走錯一步都有可能給自己招致殺身之禍……
隊伍進入宮門之前,褚容忍不住回了頭,深深地看了眼身後四方城外的天空,神qíng複雜。
誰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一見這無拘無束的天呢?
他們師徒倆,確切的說是褚容的意外到來,瞬間打破了宮內原有的勢力平衡。且不說各方大佬暗流洶湧,就是御膳房上下看向他們的眼神也是滿滿的警惕。
在宮裡,想活命就得顯示出自己的價值來,而褚容是得了寵妃和皇帝親口承認的廚子,甚至不惜破了老規矩硬帶進來……對諸多同行而言,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威脅。
褚容現在連苦笑都擠不出來,因為他明白,就算自己說破嘴解釋給別人聽,也沒人會信。
好在寵妃似乎並不是那麼沒有良心,因為僅僅三天之後,她就派人過來,指名要褚容做菜,惹得御膳房內一群人又羨又妒。
得寵?不得寵?似乎都不是什麼好事。
你得寵了,周圍少不得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巴不得取而代之;或者乾脆幫你犯個錯兒,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可要是不得寵,在慣會捧高踩低的皇宮,怕是生不如死……
等何況,他還帶著個孩子啊,就算不為自己考慮,難不成他把人帶進來了,就是要讓小丫頭死在這裡?
所以,他必須得爭,也不得不爭。
褚容似乎對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頗有心得,一顆腦袋也不知怎麼長得,眼珠子一轉,一琢磨就是一個菜。
宮內的生活乏善可陳,御膳房的菜單也都輪過幾遍,貴人們早就厭倦了,花招、新意層出不窮的褚容很快便得了勢,原本對師徒倆冷聲冷語的太監、宮女們也都無師自通的會了賠笑臉,甚至也開始有人給他們塞好處。
楊柳很惶恐。
在宮裡待了這些日子,她親眼見著周圍的宮人們換了一批又一批,可總人數卻始終未曾增加。那麼,那些人都去哪兒了?
原來殺人的不止天災人禍,原來人命真的會比糙賤,原來真的有人可以隨意決定他人的生死,比如說,只是一句話,一個手勢,甚至一個眼神!
初入宮時的新奇和激動早已像燒透了的灰燼一樣,再也激不起半點火星兒,死氣沉沉。
她雖不大懂,可也知道師父帶著自己過的很不容易,因此越發沉默寡言,每日只是埋頭苦練基本功,不敢多說一句,不敢多動一步,生怕一時半刻的不留心就讓師父的努力付之東流。
她的變化,褚容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心疼,可是卻沒有辦法,想在這個宮裡活下去,他只能更狠心。
這天,一個死活逮不到褚容的小太監病急亂投醫,竟直接把東西塞到了正在院裡刻冬瓜的楊柳手上,然後胡亂說了一句,生怕她拒絕似的掉頭就跑。
楊柳傻呆呆的目送他離去,再低頭,就見自己掌心裡多了個沉甸甸的匣子。那匣子顯然塞得太滿,竟然不能完全閉合,從微微張開的fèng兒里隱約透出璀璨輝煌的光彩。
她被嚇壞了,剛雕了一半的冬瓜掉在地上摔個稀巴爛。
她幾乎要哭出來,拿著個匣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最後,她真的哭出來了,倒把剛回來的褚容下了一大跳。
“師,師父,”她抽噎著,泣不成聲,索性撲到他懷中大哭起來,“我拖累你了!”
第144章 番外:師父(二 )
得知事qíng起末之後的褚容笑了起來,笑容之中卻難掩擔憂。
皇宮不比別處,明槍暗箭無處不在,不進則退的金律在這裡完全不適用:不進的話,大概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眼下他們師徒貌似風光,可跟踩在刀尖上跳舞也沒什麼區別,走的每一步都鮮血淋漓。而刀尖之下,就是萬丈深淵,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打從被寵妃帶回宮的那一日起,大家就被綁在同一條船上……
眼下妃後之爭日益激烈,矛盾漸深。尤其是年前寵妃的父親和兄長在邊關打了勝仗,班師回朝,而皇后母族日漸式微,竟沒什麼可用之人,她的作風便越加囂張跋扈起來。
宮內已經明顯劃分為“後派”和“妃派”,中立幾乎不可能,而褚容師徒,自然就是後者。
如若最後寵妃成功登頂倒也罷了,他們的地位自然跟著水漲船高,可就怕……
總要想個法子出去才是,至少,要把小丫頭送出去。
等腦海中紛紛揚揚的思緒落定,褚容長長吐了口氣,對含著兩大包眼淚的楊柳道,“從今天起,我教你雙手持刀。”
與此同時,褚容也開始將宮中各方面的勢力分布以及各派鬥爭一一講給楊柳聽,又深入教她待人接物,還有鑑別各式珠寶玉器以及古玩雜耍,而讀書練字也沒落下。
楊柳出身貧寒,哪裡接觸過這些,又要學做菜、看書練字,又要學那些個從沒碰過的東西,最初幾天著實頭大如斗,實在記不住。她又是個好qiáng的性子,qiáng忍著也不叫一聲苦,只是仔仔細細記下來,等夜深人靜了,再爬起來偷偷回憶,一遍遍的磨練。小孩子本就是長身體的時候,她又睡不夠,小半個月下來,竟然熬得瘦了一大圈,好容易養出來的白嫩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褚容見了也不由得嘆氣道,“是我心急了。”
這些東西,最講究的就是日復一日的浸染,他自己幼時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各方面的東西不用刻意學就已經如同本能一般刻在腦海中,但楊柳就不同了,更何況她同時接觸的還是這麼多種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
可縱然心疼也沒辦法,他就算再努力,也不過是個凡人,總會老去,總有護不住的時候。在自己確保能將她送出去之前,她早一天學會,就早一天多了保命的手段。
直到現在楊柳才知道,師父竟然跟寵妃宮中的一位掌事太監十分交好,細細論起來,兩人竟是同鄉。
太監的地位和處境比起宮女更為悲慘,至少後者如果順順利利熬到年紀,還可以求個恩典放出去,能得個自由身,更有福氣的話亦能結婚生子、養兒育女,後半生有靠。
但太監男不男,女不女,身子已然是廢了,宮內也不會輕易往外放人,絕大多數的太監只能老死宮中。要是沒個念想,發瘋也不奇怪。所以好些太監得勢之後都會收乾兒子,並大肆搜刮錢財,圖的只是年老體弱後能有條活路。
這位李姓太監原本在寵妃,哦,現在已經是皇貴妃處並不非常得寵,時不時還會遭到其他幾位太監的打壓排擠。但褚容來了之後,有意無意給了他許多在貴妃面前露臉的機會,處境這才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