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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黃眼神中的威嚴早已不在,混濁無光而又布滿了血絲。乍看到他,鄧川想到的是歷史上過韶關一夜白頭的伍子胥。
老黃坐在那裡,看見鄧川進來,勉力用手肘撐住辦公桌面,讓自己的身體看起來直一點,整個過程卻更顯一種老態。
老黃沒有說話,鄧川在他對面坐下。來之前沒想,這時候更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因為說什麼都只會愈發顯得無濟於事,沉默了良久,憋出來一句惡俗的套話:“黃總,我來看看你。”
“謝謝你,小鄧。”老黃的眼角瞥著窗外柳樹上的一隻麻雀入了神,“給我根煙。”
鄧川忙從口袋裡拿出根煙給老黃點上。老黃猛力抽了一口,繼而大聲地咳嗽,本來敖紅的雙眼這下紅得更透徹了。
看到他的模樣,鄧川突然間感覺到一切所謂的關心、安慰和激勵在這一刻都顯得特別虛偽,於是開門見山的問道:“黃總,你現在具體是什麼問題?有什麼我能幫得上的,我一定盡力。”
“我沒事,我沒事!”老黃勉強讓自己笑得灑脫一點,擺擺手道,“檢察院找我了解點情況,現在也了解的差不多了,這兩天我就能出去了。”
“那就好。”鄧川頷首,點了點頭。他在來之前就托秦歡了解過了,老黃確實沒什麼“大”問題,應該到不了蹲監獄的程度。
老黃把眼神從窗外麻雀上面轉到鄧川的臉上,長出一口氣:“公司倒了。”
鄧川愣愣地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說“沒事的,從頭再來”?那是老黃大半輩子的心血,你的一句“沒事的”該有多麼的殘酷和刻薄?可除了說這個還能說什麼?說“我能理解”?你憑什麼理解?你一個毛頭小子憑什麼理解一個知天命的人夢想大廈破裂崩潰的苦楚?
“公司倒了--倒了--”老黃突然趴到桌子上嗚咽了起來,哭聲越來越大,嗚咽又進一步變成了嚎啕。
人常說情緒是可以感染別人的,鄧川此刻居然也產生了一種想哭的衝動。況且,一個五十歲的人在他面前絕望地大哭,確實讓人觸目驚心。
鄧川走到他身後,幫他拍後背,拍了好久,老黃的哭聲才漸止,情緒才穩定下來。
老黃從兜里掏出一塊皺皺巴巴的手帕,把臉上的眼淚擦乾,沙啞著說:“你走吧,謝謝你來看我。你放心,我還能出去,我才五十歲,就算公司倒了,我也還能再振作起來!”
老黃的這個宣言聽在鄧川耳里,卻怎麼都有些強弩之末的死撐意味。塞給他一包煙,鄧川起身:“黃總,祝你出去以後一帆風順。”
老黃沒吭氣,無聲地下著逐客令。
鄧川走到門前又突然轉身,說:“黃總,我年輕,一直敬重您是長輩。您就當一個晚輩給您的一些建議,您年紀也大了,既然年輕的時候奮鬥過,那麼這輩子也不留遺憾了。這次出去後,多陪陪家人吧!”
說完,轉身出了檢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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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吳通公司。
因為明天法院要來貼封條,所以員工們正在收拾著各自零零碎碎的東西,打包著大大小小的行李,一個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司。
這個社會,工作不過是用來養家餬口的手段,誰還能真的產生不能割捨的“感情”?
二樓的副總辦公室,鄭源惆悵地看著窗外,內心發出這樣的感慨。
夏若倒還是一臉的不苟言笑,背對著鄭源,冷冷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整理得差不多了,夏若瞄了瞄鄭源的背影,突然問:“公司倒閉了,我又要重新找工作了,你有什麼打算?”
鄭源轉過頭來聳聳肩:“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賠了多少錢?”夏若點菸,遞了根給鄭源。
鄭源把身體徹底解放在沙發上,自嘲道:“七百萬,血本無歸啊!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大的一場豪賭了。”
“或許警察能及時把孫俊抓到。”
“我不抱太大希望。”鄭源說,“就算抓到也被他揮霍得差不多了,吃喝玩樂、旅遊、賭博、泡女人,這世界花錢可比掙錢容易多了。”
夏若一直盯著鄭源,她心裡很清楚,雖然鄭源在她面前一直在開玩笑,表現得很淡然,可眼神中的那一絲陰霾總是掩藏不了。
七百萬,是他的全部家當了吧?
“你現在還有錢嗎?”夏若問。
“有。”鄭源說,“怎麼,以為我一下子變窮光蛋了?要不要我現在帶你出去揮霍,證明一下?”
夏若突然一本正經地看著他,問道:“你現在身上的、卡里的、銀行里全部加起來,還有多少錢?”
“兩百萬應該還是有的吧,怎麼了?”鄭源摸不清她是什麼意思。
“喲,這錢足夠在中吳買房了啊。”夏若笑道。
“那當然。”
“走吧!”夏若拎上行李,招呼鄭源。
“去哪兒?”
夏若眯著眼睛,笑著說:“去我家。”
“去你家?!”鄭源更糊塗了,“做什麼?”
“你還記得,三年前我們倆一起離開我家的時候,我父親說過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