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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決定一起去看房子,房子的主人是一個老教授,準備去德國兩年,所以想把房子租出去。

    我們約在北京西路。

    3

    時間不會走了

    那天下雨,陰冷潮濕。春天纏綿的雨季,使本來已經污濁不堪的城市空氣更加粘稠。

    我早到20分鐘,獨自站在大廈門口避雨。作為高級的寫字樓,裡面匯聚多家著名的集團公司。

    現在已到下班時間,旋轉門不斷有人進出。很多人衣冠楚楚,然而神情困頓。我已經過了很多年沒有工作的生活,不太清楚工作的意義和目的。

    18歲的時候我去街頭冷飲店打工,每天夜晚工作三個小時,推銷冰激凌兼收錢送貨,月底能拿到幾百塊錢。迫不及待地去買看了整整一個夏天的碎花裙子……

    畢業以後,進入大機構。很快辭職。

    從此不再有工作。多年的無業生涯,很快使我變成一個邋遢的女子。神情時而萎靡時而激越無比。

    絹生出來的時候,懷裡抱著一盆綠色的羊齒植物。她很瘦,眼睛漆黑。神情冷淡的時候像滄桑的的婦人,笑起來則變成甜美的孩子。大抵只有內心純真而又經歷坎坷的人,才會如此。她穿織錦緞的暗紅牡丹短旗袍,下面是破洞的牛仔褲和褐色麂皮靴子。一頭海藻般的長髮,光澤明亮。

    她的名貴靴子一腳就踏進了泥濘裡面。

    平時喜歡養花?

    不。今天在花市看到,非常喜歡,所以想買下來。她從包里拿出一盒煙。她說,你抽菸嗎。

    我看到她手裡的煙,是一盒紅雙喜。8塊錢的特醇。我笑。兩個人互相低著頭點燃了煙。她手裡的綠色大葉子輕輕碰在我的皮膚上。

    是在接下來的一秒鐘。我剛剛直起身體,吐出第一口煙的時候。

    那個男人突然掉落下來。他沒有任何聲音地隨著犀利的風速下滑,撞擊在前面停留計程車的寬敞空地上。就像一隻沉重的米袋子。爆裂的是他的腦殼。白色的紅色的液體混雜在一起飛濺。

    雨下得不大,他的白色襯衣被泥水包裹。

    我驚叫一聲。絹生的手迅速地控制住我的肩,一把將我拉到後面。

    我們目睹了此後的過程。保安報警,警察封鎖現場,眾人圍觀。死者是某廣告公司的副經理。那個男人因為涉嫌賄賂和貪污,已經被調查了一段時間。絹生和我坐在台階上,看著那具破碎的屍體被裝進黑色的塑膠袋裡拖走。

    他的一隻鞋子還在那裡。絹生說。

    一隻黑色的男式皮鞋,孤零零地掉在花壇偏僻的角落裡。

    不知道他在喪失思維之前,是否會後悔自己穿著鞋子。如果光腳的話,去天堂的路途會走得比較輕鬆。她說。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笑。這樣詭異的笑容。我記得那個男人的臉,是像突然伸過來的手一樣,出現在我們面前。他的眼睛睜開著。空白的眼睛。

    你害怕死亡嗎。她看著我。小時候,家裡死人,我站在棺材旁邊看,不明白一切為什麼可以這樣完美地停頓。

    手指不會動了,眼淚不會流了,時間不會走了。

    4

    有些人的生命是有陰影的

    我們租下的那套老房子很陳舊。房間光線陰暗,前後院子裡種了大片茂盛的橘子樹,葉子暗綠得發亮。還有鳶尾,雛菊和玫瑰。絹生把她的羊齒放在衛生間的窗台上。那盆小植物長得很野性。衛生間鋪潔白的馬賽克,雖然狹小但是乾淨。可以在裡面喝酒,發呆,洗澡的時候收聽音樂。

    露台的鐵欄杆已經完全發鏽。有一張厚重的紅木雕花書桌,手撫摩上面冰涼光滑,散發隱約的木頭清香。

    我的同居夥伴。深夜她光腳在地板上走來走去,散亂著海藻般的黑色長髮,濕濕的脖子。像在地穴里穿行的寄生昆蟲。當我在電腦前抽菸和寫作的時候,她坐在地板上看卡夫卡。

    周末的深夜,擠到我的床上,一起看電視的經典黑白老片回放。然後喝威士忌加冰塊,配紐西蘭起士。常常會看得流淚。紅著眼睛在那裡抽泣。電影打出了END,於是狠狠咒罵一句,憤然地進衛生間洗臉。

    她是那種會把手指甲剪得短而乾淨的女子。喜歡奢華的黑色蕾絲內衣。並且果然是沒有寵物和男人。

    一早起床。洗澡,在衣櫥里選衣服。她的衣服排列在熏衣草的芳香里,絲緞,純棉,細麻,麂皮等所有昂貴而難以服伺的天然料子,顏色大部分為黑,白,暗玫瑰紅。細細的蕾絲花邊,精緻的手工刺繡,大紅大綠的民俗風情。她的生活極盡奢華。但我知道這裡面的缺陷。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以自己的工作獲得。

    一個沒有男人可以依靠的女人。公司里的工作忙碌,常日夜顛倒地加班。有時候打電話過去,話筒里始終是雜亂的聲音,電腦,電話,傳真,印表機……每天喝泡得濃黑的咖啡來維持睡眠不足的體力。商業社會,不進則退,一旦失去被利用的價值,就是淪落。絹生在銷售界的名聲剛剛有好的開始。我相信這是她以天分獲得,她是散漫的人,性情純真然而並無上進心。

    我曾去參加過她公司的慶祝酒會。絹生的銷售業績做得如此之好,眾人均過來和她招呼寒暄。

    她端著酒杯站在她的外籍老闆旁邊,穿黑色絲綢長裙,肩上的細吊帶均為水鑽,長發柔滑,胸前別一小束風信子。我看著她在人群里得體地微笑,身體微微有些僵直。可是她是能夠控制自己的。

    我知道。這是她的外殼,她柔軟純白的靈魂躲藏在裡面,小心翼翼地爬行。

    半夜她回家。踢掉鞋子先開始洗澡,在衛生間裡一泡就是幾個小時,在裡面香薰沐浴,看小說,聽收音機,不亦樂乎。這是絹生放鬆的時候。我亦知道她在公司里為工作和同事爭辯,回來後因為氣憤胸痛難忍。

    有時候獨自衣錦夜行,塗發亮的唇膏,抹了蘭蔻的香水,花枝招展地出去。快凌晨的時候回來。手裡拿著從超市買來的威士忌和大塊起士。卸妝,洗澡,穿著內衣半夜看舊片,一個人坐在陰影里,對著威士忌和香菸。長長的頭髮披瀉在胸前,眼神疲倦。

    大部分人的生活未必象我這樣目的明確,因為我知道如果不寫作就無法生存。而絹生,她是可以有選擇的機會。自然她也曾對我說起那些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她與他們吃飯,跳舞,看電影,深夜回家,卻始終只有一個人。她從不帶男人回家或在外留宿。亦不要他們買東西給她。吃飯也要堅持AA制度。因為不愛,所以分得很清楚。

    為什麼你似乎不是很快樂呢。我問。

    他們想玩的,我未必想奉陪。我想玩的,他們又玩不起。

    玩不起嗎。

    比如諾言,比如責任,這是比金錢更奢侈的東西。她笑。我是很傳統的女人,VIVIAN.

    我要一個男人養我,然後我給他做飯洗衣服生孩子。就跟兩千多年來中國女人做的事情一樣。

    誰要養你。買條裙子就要一千塊錢。

    那是我花自己的錢。如果他養我,扯塊棉布自己做就行。

    這未必能讓你感覺安全,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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