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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演習的部隊已經工全部回來了,他沒有找到明天。
明天和馮明海與飛機一同化成了灰燼,分不清誰是誰,他們一同葬在沙漠上。隊員們只帶回來明天幾件換洗的軍裝,還有這個明天走到哪都隨身帶著的筆記本和相冊。
“他現在很好,只是離我們有點遠。”冷鋒彈去淚水。
“遠到你這輩子都看不到他的。小狐狸精,我哥哥他沒了。他太偏心,沒給我們留下隻言片語,卻給你留了這麼多。”商明星嚎啕大哭。
“商明星,”白雁騰地站起身,小臉一板,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和你哥要好,我們現在已經分開了,我也嫁給了別人,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要咒就咒我,不准咒你哥。明天他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
冷鋒握住她的手, “白雁,你冷靜一點。”
她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冷鋒,目光寒冷, “你也和她是一夥的。告訴你們,我不相信你們的話,不相信,我要去給明天打電話。”
她身子一搖晃,筆直地走向門口,拉開門,咚咚地下了樓。
她疾步如飛,當冷鋒和商明星回過神來,追過去時,她已經走了很遠。
白雁目不斜視地走著,路上遇到同事。同事和她打招呼,她狀似未聞。
拐彎,上樓,直奔手術室。
“白雁,你不是在冷醫生那兒嗎?”護士長訝異地問她。
她一言不發,走到更衣櫃前,從裡面拿出包,手抖得拉鏈都拉不開,她著急地回身拿了把剪刀,把包袋一下剪開。
她顫微微地從裡面拿出保鮮紙包著的紙玫瑰,一點點地展開。
紙玫瑰。已經不存在了,只有一片片的紅紙屑,她定定地看著。
“白雁——”冷鋒向驚訝的護士長擺擺手,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她沒有動。
冷鋒愕然地瞪大眼,他看到一滴血滴在了紙屑上,他扳起白雁的臉。她牙齒緊咬,把嘴唇在瞬間咬出了兩行血印,血從嘴角滴落了下來。
“白雁,快鬆開。”他慌亂地捏她的臉腮。
她看著他,眼神恍惚、呆滯,牙齒慢慢鬆開了。
“白雁……”冷鋒心疼地拿起一塊紗布幫她拭著嘴唇。
“不要再努力了,不要再撐著了,不要再做小強了……”她喃喃地對著冷鋒說,感到,心裏面一根術子在一寸寸地斷裂,她的身子變得很輕、很輕……
不要了。
不要學好,不要乖巧,不要自重,不要努力地給自己找一個家,不要去尋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不要去貪求一份溫暖,不要讓自己過得快快樂樂的。
一切都不要了。
沒有明天在遠遠地看著,什麼都沒有意義。
以前,一個人撐得辛苦,很想自暴自棄,她對明天說,她是散落在大海里的一片浮萍,好與壞都沒有區別。明天笑著搖頭,說,我們是一個人,只不過分成了兩半。
你如果不好,我也肯定不會好。
現在,明天把眼睛閉上了,不要她了。
她好不好,和誰有關係呢?
小強之所以打不死,是因為它不能死,它有喜歡的人,它要讓喜歡的人放心,所有再大的委屈、再深的苦痛,總能忍著、受著,哪怕腰被壓得直不起來,只要抬起頭,它都要笑。
明天與她,是戀人,是哥哥,是爸爸,是朋友,是家,是溫暖,是希望,是明天。
明天不再來臨,她不恐懼,不疼,她只是碎了,象紙玫瑰一樣,散了一地,再也拼不起來。
“白雁?白雁?白雁?”冷鋒搖著白雁,驚愕地發現她的瞳孔里沒有焦距,氣息越來越弱。
“明天,怎麼出的意外?”她無意識地問。
“墜機。”他晃著手指,想引起她的注意。
“那一定很疼。”她輕輕地嘆了一聲,目光幽幽地落在他的臉上,呼吸屏住。
“白雁,你呼吸,
你呼吸… …”他再次輕拍著她的臉腮。
白雁直直地看著他,突然嘴巴一鼓,嘩地噴出一口鮮血,一滴不拉地噴在冷鋒的胸襟。
冷鋒托著她,不顧胸前的腥紅,抬起手臂,用袖子抹著她的嘴角。
“白雁……”
她乖巧地伏在他的肩頭,很安靜。
“白雁…… 。”他小心地托著她,想讓她坐下來。
她慢慢地抬起頭, 眼睛瞪得溜圓,突然咯咯地笑了,緊緊地拉住他的手,歡喜得象個孩子, “我就知道明星騙我的,她不喜歡我,不願我們在一起,故意說你不理我了。明天才不會不理我的,對不對?”
冷鋒嘴角痛苦地抽搐著。
“明天,你幹嗎不說話?”
“白雁,你不認識我了嗎?”冷鋒顫聲問。
白雁突地驚懼地抽回手, “你是誰?”她著急地四處張望, “明天呢?”
“白雁,明天他……已經不在了。”
白雁的身子晃了兩晃,眼前一黑,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第一百零三章,二萬裏海底的冷暖(九)
還是來晚了。
夜色如墨,春寒料峭。
康劍站在病床前,只見白雁面無血色地躺著,雙眼合攏,頭歪向一側,不知是熟睡還是昏迷著。他的心口被有把不太鋒利的刀,一點點地切刻著。他倦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腳下有點兒飄浮。他欠下身,給她掖好被角,發覺她一隻手掌擦得緊緊的。他抬起一看,依稀看得出是幾塊紅色的紙屑。
“別碰。”冷鋒在一邊憂心忡忡地說道,“誰拿,她就象歇斯底里一樣的和人拼命。剛給她打了針鎮靜劑,好不容易安靜下來。”
那是碎裂的紙玫瑰,康劍看出來了。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淚痕,只是蒼白得可怕,嘴角耷拉著,象個在賭氣的孩子。
康劍摸了摸她的臉,“冷醫生,我們談談吧!”
冷鋒點頭,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病房,康劍細心地把燈關了。柳晶和簡單站在走廊上,商明星驚恐地倚在一個角落中。
柳晶是在白雁暈倒時趕到手術室的。不一會,白雁就清醒了,然後就痴痴傻傻地對著手裡面的紅紙發呆,有人走近,她就渾身緊繃地,象頭小獸似衝過來。小臉上猙獰的神情令人心疼又痛楚。
“康領導。”柳晶看著康劍,不知該怎麼安慰他。白雁為了別的男人失控成這樣,康領導心裏面一定很難受。
康劍輕輕點了下頭,眼睛看到了商明星。
商明星也在從眼帘底下怯怯地看著他。
“我……媽媽說這是哥哥留給她的東西,應該送給她。所以我就來了,沒想到她……這麼脆弱。”在康劍懾寒威儀的的目光下,商明星抖抖地把日記本和相冊遞給康劍。
康劍粗粗翻了下,問道:“你家裡現在怎樣?”
“我爸媽還好,部隊給了撫恤金,是以最高規格給的,哥哥追認為烈士,他們說會給爸媽養老送終。”
“簡秘書,”康劍扭過頭,“你和柳護士帶她去吃飯,安排她住下。回到雲縣後,你找下勞動局,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幫她安排一個。”
“康縣長,你也沒吃飯呢!”簡單皺著眉頭,提醒道。
康劍苦笑笑,擺擺手,“去吧!”這個時候,他還咽得下飯嗎?他的喉嚨已經堵得幾乎不能呼吸了。
是不是懲罰他當初娶白雁的動機不純,所以老天才故意這樣的設置一個又一個的障礙。
在跨越前幾個障礙時,他灰心過、擔憂過,但在心底里總留有一絲希望。即使在雙規時,他都能堅定地認為,他會和白雁幸福的。
現在,還敢堅定他能給白雁幸福嗎?
在商明天為了白雁,和他打過一架後,躲了他很久的白雁,為商明天的前途主動找他求情,他就知道商明天對於白雁的重要性,雖然這份感情並不涉及男女和情,但也讓他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他暗暗發誓,他一定要很愛很愛白雁,愛到能遮住商明天的身影。
他以為他和白雁已經如此親密、如此地契合,他應該是白雁獨一無二的愛人。
似乎,他錯了。
冷鋒把康劍帶到了辦公室,拿出一個病歷。
“精神病科?”康劍一看到病歷上寫著的科室,一下臉色慘白。
冷鋒神情凝重,“康縣長,雖然我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但這是真的。白雁崩潰了,她把自已的心封閉了起來,認不得熟悉的人,她只活在自已的世界裡,慢慢地,她會失去自理能力。這種症狀,就是精神病的一種。”
康劍聲音乾澀地問:“這種病能冶愈嗎?”
“我問過專家了,沒有百分百的冶愈方法。通常是病人因為無法面對發生的意外,自然地逃避現實,就象受驚的蝸牛躲進了殼中。除非她自己走出來,不然就是嘗試電擊腦電波下看看。”
“不要,白雁她只是一時受的刺激太大,不是什麼精神病。她會好起來的。”康劍手握成拳,拼命地搖頭,心底一片冰涼。
冷鋒抿著唇,凝視著康劍,“我看過商明天寫給她的日記,他對於她來講,可以說是活著的全部意義。這不是一般的刺激,有可能她終身都不會走出來。”
“你錯了,”康劍眯起眼,“以前,確實商明天是她的全部。但現在,將來,她有我,她不會走太遠的。”
“你準備怎麼做?”
“我不會讓她住進精神病院,我要帶她回雲縣,回家。”
冷鋒淡淡一笑,“我只怕她根本不讓你靠近。”
“這些是我的事。今天麻煩冷醫生了。”他伸出手,禮貌地與冷鋒握了握,然後又去了病房。
白雁還在睡著。
康劍在床邊坐下,握住白雁的一隻手。這隻他熟悉的纖細的手因失血而冰涼,原閃動著光澤的粉紅指甲有些泛白。他將手抬起,放在自己唇邊,輕輕吻著。
“老婆,做人不能這樣自私,我才走了十天,你就這樣懲罰我嗎?你這樣想著他,那你把我放在哪呢?你那麼歡喜地告訴我我們的家有多漂亮,客廳大得可以給孩子騎車,如果可以你想生兩個孩子。你還說我比你大,老了後你幫我推輪椅、給我洗假牙,牽著我去逛公園,這些話還算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