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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給你的孫子穿會成什麼?”白雁手托起下巴,慧黠地噘起嘴唇。
李心霞雙眼瞪得溜圓,她緩緩地抽了口冷氣, “你懷孕了?”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這問話的語氣和表情和康領導那天在醫院裡如出一轍。白雁以笑作答,小口小口地抿著酸奶。
“幾個月了?”李心霞心神大亂,放在桌上的手指顫抖著。
“你等著抱孫子就好了,現在我要上樓好好養胎去。”白雁小心地按著肚子,故意走得極慢。
“吳嫂…… ”李心霞惶恐地大叫著, “快,把手機拿給我。死麗麗,別纏著我,滾遠點。”
“汪,汪……”麗麗很委屈地從李心霞的腿上跳下來。
“哈,哈… …”白雁直到進了臥室,才放開聲大笑,笑到最後,有溫熱的液體從臉上無聲地滑下。
其實,李心霞的命門就是康領導,她害怕他對白雁好,害怕他和白雁之間牽扯很深。
她如同一個含辛茹苦把獨子養大的寡母,對獨子有著不可思議的偏愛,害怕媳婦會搶走兒子對她的關心,可那樣的婆婆至少還很期待媳婦傳宗接代。
李心霞卻被白雁的一句戲語給嚇破了魂。她難道希望兒子一輩子無後嗎?不是,而是她不希望生下她孫子的人是白雁。
這份婚姻,誰與誰都心照不宣,它是短命的。
白雁抬手拭淚。
如果她和康領導的婚姻如一面湖水,那麼在這面湖水裡,藏著許多東西,現在這些東西已經急急要躍出水面了。她堅持這份婚姻到現在,就為的是想看清這些東西,可現在,她卻有點不敢睜眼了。
這是她幢憬很久的家,眼睜睜地看著它在她面前土崩瓦解。康領導可以沒有愛,但……不要那麼壞。
白雁捂著嘴,不禁悲從中來。
李心霞那麼急不可耐地要與白慕梅見面,答案也許就在明天。
默默流淚流了很久,直到累極,白雁才洗澡,昏昏睡去。
不知是熱醒了,還是被夢驚醒了,眼一睜,天還黑著,床邊坐著一個人。
她嚇得一躍坐起,摸向床頭柜上的檯燈。
“不要怕,是我!”一雙長臂輕輕拍拍她,讓她躺回枕上,她的指尖擦到他的衣衫,摸到一手cháo濕。
“外面下雨了。”康劍的聲音也帶著濕意。
“你不是說睡在酒店的嗎?”白雁問道。
康劍突然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 “白雁,我這裡很疼。”
“是不是太累了?”
康劍搖頭。
“因為你父母吵架?”
康劍沒有吱聲,好一會,才輕輕說道: “從我記事起,他們就一直在吵。一吵,桌上的東西全部到了地上,揮的揮,扔的扔,誰也不讓誰,然後,我父親一走就是一個月……我習慣了… 。 。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吵嗎?”
“為什麼?”
康劍手一用力,緊緊地鉗制白雁的手腕,白雁疼得直抽氣, “領導……”
“白雁,”康劍鬆開手,緩緩地倒了下來,一把抱住白雁,讓她睡進他的臂彎間,“不要問,不要想,不要說話……我們睡吧!”
他抬身,在她臉頰間各印了一吻,象是很困,不一會,就發出了細微的鼾聲。
白雁想推開他,讓他去換下濕衣服,想了想,還是算了。
第三十二章 有婆自遠方來(六)
雨,浠浠瀝瀝下了一夜,滴滴答答,如打在人的心尖上。雨不大,並沒有帶走幾份暑熱,反到把地表下面的熱氣勾引了上來,早晨起來一開窗,又溫又悶的空氣撲面而來。
白雁輕輕地又把窗合上,開了空調抽濕,康劍還在睡,她輕手輕腳地往外面走去。
“幾點了?”康劍啞聲嗓子問。
“六點半,你還可以再睡一會。”白雁一下子僵在那兒,不太自在地面對兩個人同床共枕的一夜。
康劍衣衫皺亂得象塊抹布,經過兩人一夜的烘蒸,早幹了。 “不睡了,我沖個澡,你幫我拿衣服。”
他就那麼走進了浴室,門就那麼大開著,衣衫那麼地散了一地,玻璃門那麼地清晰地映出他裸露的身子,水流嘩嘩地下來,他雙手抬起梳弄著頭髮……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一大早欣賞裸男出浴,心臟有點承受不住,雖然這個人是她名義上的丈夫。
她把他換穿的衣服一件一件,從上到下,從裡到外,整齊放在床鋪上。
如果今天真相浮出水面,這樣的早晨也許就是他和她最後一次共度了。
不想心酸,心卻還是酸了。
吳媽已經做好了早飯,餐親上,三隻湯碗,滿滿的麵疙瘩,中間盤子裡擱著一張烙餅,旁邊放著大蔥、炸醬。
李心霞在陽台上為蘭糙修葉,麗麗趴在狗窩裡,懶懶的,可能是因為天氣的緣故。
李心霞和吳嫂不知在聊什麼,兩人哈哈大笑,聽到樓梯響,一回頭,見是白雁,兩人立刻就噤聲,臉上馬上就晴轉陰。
“早,李女士。”白雁笑著招呼,不等李心霞回應,走進了廚房。她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桌上的三碗麵疙瘩其中之一是為自己準備的,只要有機會蔑視她,吳嫂絕對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而李心霞對這一切只當沒看見,也許在心裡是很樂見的。
不過,這些能對白雁有何影響呢?
白雁從冰箱裡拿出一個雞蛋,煎成七份熟,嫩黃嬌白地鋪在雪白的盤子中,又削了兩隻蘋果,切了兩片北海道鮮奶麵包,泡了一杯奶粉,剛端到桌上,康劍下來了。
“劍劍!”李心霞一看到兒子,就雲開霧散,疼愛地仰起臉, “昨晚幾點回來的?”
“快一點吧,看你房間燈熄著,就沒打擾。”康劍走過去,把輪椅推到餐桌邊,瞥了一眼桌上的早餐,再看看白雁,眉心聳了一下。
“來,劍劍快坐下。”吳嫂急忙給康劍遞筷子,然後自己也坐下,正眼也不看白雁。
三人開始早餐,談笑風生,很濃很濃的捲舌音。
白雁獨坐在餐桌的最尾端,先喝一口牛奶,再吃麵包和雞蛋,一切結束,她把盤中的蘋果拿在手中, “領導,飯店你定好了,給我打電話,然後我去接我媽媽,直接過去。”
她邊說邊起身走向玄關,換鞋出門。
“我也飽了。”康劍把吃了一半的面碗推開, “媽媽,你慢點用。我先去上班。”
“還沒吃完呢?”李心霞喊住康劍,她不想看著他和白雁並肩出門的樣子,感覺很礙眼。
康劍笑笑,緊隨著白雁一起出了門。
康劍昨天自己開的車,車就停在樓下。 “我送你。”他打開車門。
白雁搖了搖頭, “如果這成為習慣可不是件好事,我還是安心地做我的小老百姓,免得大起大落。”
她仰起頭,看著東方一個碩大的火球沿著鐵青色的天空緩緩升起,好象痴情女子失戀後吐在羅帕上的一口血。
康劍深究地打量著她,感到今天的白雁和平時有點不一樣。
“領導,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厚臉皮?”她突然回過頭問他。
“為什麼這樣說自己?”他沉吟了一會,才接話。
白雁聳聳肩,手中的包包晃了晃, “除了市長助理夫人這個頭銜,我們還有在一起的理由嗎?如果我目標這麼赤裸裸,會不會太俗了?”
她捂著嘴,自已先吃吃地笑了。 “也許你曾經對我是有那麼一點迷戀,但結婚後,發現,我讓你失望了,恰巧我們之間差距又很大,你媽媽她和我也不太融洽。人生苦短,領導,你別委屈自己,我也別為難自己,我們……各自奔向屬於自己的燦爛明天吧!”
她承認,她膽怯了,不想靠近真相。
“白雁,”康劍吸口氣,神情肅穆, “我沒有覺得我有什麼委屈,我也不曾失望……只是我們之間需要時間。”
康領導真是有情有意,這個時候還能說出這樣安慰人心的話,白雁感動地眨了眨眼, “領導,你別任意許諾哦,我會當真的。”
“除了你,我這輩子不可能再娶別人的。”康劍再次一諾千金。
白雁身子一僵,突然覺得思維短路, “看來,我日後穿鳳冠、做詰命,是註定的了?”她調侃地傾傾嘴角,呵呵一樂, “我先謝謝領導,希望我們都有這個緣。”
康劍擰擰眉,怕她再說出什麼驚人之語,拎起她,扔進車內,車一個華麗的轉身,駛出了小區。
白雁一整天過得都很恍惚,越臨近下班,心越提著。
康劍沒有給她打電話,而是把飯店和包間的名字用簡訊發了過來。
下班後,白雁打車去市文化館接白慕梅。白慕梅被市越劇團聘請了來重排經典曲目《西廂記》,排練就放在文化館。
象半個足球場大的排練廳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木頭地板上踩上去會發出回音。白慕梅穿了件寬大的白襯衫,下面是緊身的牛仔七分褲,頭髮紮成個馬尾,象個俏麗的小姑娘。她在腰上系了一條紅綢帶,有時當裙擺,有時當羅帕。這一身裝束,跟那個男女相悅的古代故事毫不沾邊,可白慕梅一走動起來,綢帶飛舞,就變得亦古亦今,一腳戲裡一腳戲外了。
白慕梅裊裊娜娜,擰著腰肢邁著碎步在前面走,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姑娘一招一式地跟在後面學。
“月兒喲,女兒家心熱口難開,蘭閨虛度十八裁,辜負團圓玉鏡台……”白慕梅的嗓子仍然清亮,姿態也漂亮。
小姑娘跟在後面唱著,扭著。
這幾句歌詞,小姑娘唱得字正腔圓,婉轉真切,清亮如山中清泉,雖不如白慕梅那樣韻味濃郁,但天真爛漫,更合劇中崔鶯鶯懷春的年紀,白慕梅年紀還是太大了,黏黏糊糊的,風塵味太重。
“太棒了。”站在一邊觀戲的幾位領導模樣的人,看著,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有一個拍照的追著白慕梅的步子,閃光燈亮個不停。
白慕梅自顧沉浸在戲裡,根本不受任何干擾。
當她轉過身來,看到依在門邊的白雁,她停下步子,解開綢帶, “今天就到這兒吧,我要陪我女兒了。”
她溫柔地笑著,走到白雁面前,親昵地捏了下白雁的臉頰。
“女兒?”除了白雁,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