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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跨進大門,剛繞到一個破舊的籃球場邊,眼睛瞟到有家小院中站滿了人,中間還有幾個穿著天空藍制服的軍人。
康劍擰了下眉,這顏色看著眼熟。
“真是老天不長眼呀,那麼好的個孩子,怎沒說沒就沒了。”一個頭髮灰白的婦女邊抹淚,邊往這邊走來。
“大嬸,那家出什麼事了?”康劍迎上去問。
年老的夫人抬起頭看看康劍,搖了下頭,嘆道:“那家那個當飛行員的兒子什麼演習時死了,屍體燒成了個焦炭,認都認不出來了,他們剛從部隊奔喪回來。唉,可憐啊!”
康劍突地打了個冷戰,“他……他是不是叫商明天?”
“是,龍鳳胎,一個叫明天,一個叫明星。我瞧這你面生,你是?”
康劍揮了揮手,轉身就往外跑,出了文化大院,他就給簡單打電話,“快,給我準備車,我要回濱江。”
番外:一,如果下輩子我還遇到你
商明天一開始並不想讀軍校。
高三那學期,過了年沒幾天,班主任在教室里和大家說了飛行學院來雲縣招生的事,商明天一聽就過了。心裏面想著小雁已經有好幾天沒給他寫信了,是不是功課太緊?
一幫男生覺得做個飛行員很帥,你一言我一語的就想像開了。班主任白了他們幾個一眼,打擊了他們一下,說道,你們幾個四眼先生,想上飛行學院,下輩子吧!我瞧過了,我們班可能就商明天有資格去碰一碰。飛行學院招生,不僅要文化成績優異,對身體的要求也很高。
話音一落,商明天就成了全班的焦點。
下課後,班主任把商明天叫到辦公室,問他想不想報考飛行學院?
商明天說,我不想離家太遠,我想報考省大。
省城離濱江不遠,他可以經常去看小雁。
班主任怔了下,從抽屜里拿出今年的招生簡章,指著各大學院後面列出的收費標準讓他細看,“明天,我了解你家的經濟狀況,你最好是慎重考慮下。在飛行學院讀書,不僅可以免書費、學費,就連買衣服的錢也會省下,而且一進去就有補貼拿。”
商明天愣在那裡,他沒想這麼深。確實是的,他們家就靠他爸爸一個人的工資,一分錢都恨不得分成兩半花。偏偏商明星不爭氣,讀的是貴死人的民辦大專,爸爸為她辦的助學貸款。如果他再出去上學,那就等於讓家裡是雪上加霜。
他只遲疑了一會,就對班主任說,不要考慮了,我決定報考。
他給白雁寫了封信,說了報考飛行學院的事。
晚上,他在家寫作業,文化大院外面報亭的大爺過來敲他們家的門,說有電話找他。
商明天詫異地跑過去,原來是白雁。
“明天,那個飛行學院在哪裡?”白雁問,聲音怯怯的。
“成都。”在地圖上看雲縣到成都,也是很長的一條線。
白雁嗯了一聲,半天沒說話,他只聽到她淺淺的呼吸聲從電波里傳過來。
“還不一定考得上呢!我就試試看。”他知道小雁捨不得他離開,忙寬慰。
“明天別胡說,挺好的機會,不能試試,要努力。我們以後還可以寫信的。”白雁說道,“如果考上了,會有寒暑假嗎?”
“應該有吧!”
“那就好!明天,加油!”白雁甜甜地一笑,掛上電話。
白雁在護專讀書,也不寬裕,兩個人很老土地稟承著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堅持魚雁往來,郵票就二角,便宜呀!這是白雁第一次給他打電話。
商明天報了名,先是體檢,然後是文化考試,接著是面試,一關關地闖過來,他最終被飛行學院錄取了。
錄取通知書在普通院校前到的,商家歡喜地連著放了三天的鞭炮。
商明天整天被同學和親戚們圍著,分不開身來。第四天他才和白雁悄悄地見了個面。
兩個人坐在學校的籃球場看台上,月光下,白雁把他的通知書看了又看,笑個不停。
“明天,你穿空軍制服一定很帥。”白雁扭過頭,眯起眼,想像著。
他沒有笑,看著白雁的肌膚被月光映照得如白玉一般透明,他心中一動,脫口說道:“小雁,我……喜歡你!”十指羞窘地搓著褲管。
這句話,他想說很久了。其實他不說,白雁也知道的。
白雁怔住,定定地看著他,“明天,我也喜歡你。”
少女輕柔的嗓音如同天地間最美妙的音樂,他顫顫地伸出手,把白雁的小手包在掌心,笑得傻傻的。
小雁的手很涼,在抖。
兩個人就這樣握著、對視著,突然小雁的眼眶一紅,一滴淚從眼角滑了下來。他自然地捧起小雁的臉,吻去了那滴淚。
“我會一直一直都喜歡明天,下輩子也要喜歡。”十七歲的白雁鄭重地在他耳邊說。
“嗯!”他哽咽地點頭,心裏面一片悲傷。
他們都是聰明的孩子,知道這樣的表白,只不過是讓對方聽清自己的心聲,但他們卻沒有結果的。
沒有結果的今生,只能寄託於能自由暢想的下輩子。
如果下輩子還能相遇,他還要住在小雁的隔壁,小雁的爸媽健在,把小雁寵得象公主,他的爸媽不要象現在偏激。可以的話,他一滿十八歲,就把小雁娶回來。兩個人一起讀書,一起長大。
剛進飛行學院,不是一般的辛苦。課程密集,而且體能訓練的強度也很大。晚上回到寢室,一沾枕頭,就睡熟了。
小雁,總是在夢裡出現。
她長大了,成了個俏麗的小姑娘,笑起來小酒窩甜蜜蜜的。
但他食言了,寒暑假,他沒能回雲縣。
假期一到,他們這幫新學員就被拉到野外進行訓練,在沙漠中、密林里,除了電台可以向外聯繫,寫信是根本不可能的。
假期結束,回到學院,一個個曬得象非洲人似的。
他給白雁打電話。一聽到白雁的聲音,他的眼睛紅了,嘴巴張張合合,什麼也說不出來。白雁告訴他,她要開始到醫院實習,會上夜班,工作很辛苦。他問她現在還敢不敢上解剖裸?她說她撐過來了。
他想念白雁,但他回不去,他也只能撐著。
不知怎麼的,和同學打籃球時心不在焉,被推了下,腿受了傷,被送到學院附屬醫院。
住院的一個星期,他過得很快樂,一邊自學課程,一邊肆無忌憚地想著白雁。
在醫院裡,他認識了一位泌尿科醫生,叫冷鋒。很俊美的男人,但氣質太陰冷,不愛講話。
冷鋒大他四歲,在醫院裡屬於很年青有為的俊傑。
冷鋒晚上值班時,愛到他病房轉一轉。
這天冷鋒進來,他正在看和白雁的合照。這是他要走前幾天,跟同學借了相機,和白雁拍了好幾張,放在一個相冊里,他全帶到飛行學院了。
“你妹妹?”冷鋒搶過他手中的照片,問道。
他搶回,仍小心翼翼地塞進相冊里,“隔壁鄰居家的小妹妹。”說的時候,他的嘴唇情不自禁地浮起溫柔的笑意。
“挺清秀的。”冷鋒笑笑。
“不只是清秀,而且聰明,性格也好。她很獨立的,什麼都會做,從來不要人操心。”
“現在的小女生不嬌蠻就算乖巧了,哪有你講得那麼好?”冷鋒不信。
“她真的很特別。她在讀護專,以後和你一樣,是個白衣天使。”
冷鋒受不了的聳聳肩,“她是不是喜歡你,在你面前裝的懂事,你可要擦亮你的眼睛,女大十八變,再見面,你就得刮目相看了。”
“她就是八十,也不會變。”他自信滿滿地說。心裏面突然被思念激盪到不行,他忍不住和冷鋒說起了白雁,七歲、八歲……十三歲……十七歲……
冷鋒沒有再說話,靜靜地傾聽說。
兩個人一直說到大半夜,冷鋒臨走時,問他能不能送一張他倆的合影,商明天緊緊捂著相冊,直搖頭。
冷鋒失笑。
後來,他傷好出了醫院,但與冷鋒卻做了好朋友。
冷鋒偶爾來飛行學院看他,總會問下他,鄰家小妹妹最近有沒有來信。
他喜歡和冷鋒說起白雁,那種感覺,很幸福,也很自豪。
白雁結婚了,嫁給了一個政府官員,商明天一時真接受不了這樣的消息。
冷鋒說他們相處得不好,結婚四個月,白雁準備離婚。
他聽了心都抽痛了,追問白雁,白雁站在路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原來是白慕梅惹的禍。
他去找了那個叫康劍的男人,罵了,打了。可是不知怎麼,他討厭不起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眼中的深沉讓人覺得象口看不清的古井。
小雁長大了,他沒辦法象以前
那樣把她護在懷中,不受任何人的欺凌。
帶著心酸和無奈,他回部隊。
列車慢慢駛離站台,白雁來晚了,沒有來得及和他講話,追著列車後面拼命地跑,風把她的頭髮吹亂,她跑得氣喘,張大嘴巴大口呼吸。
他捨不得眨眼,一直看著,看著。
漸漸地,白雁成了一個小點,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鄭姍站在他身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扭頭看她,勉強擠了個笑容。
鄭姍喜歡他很久了,他委婉地拒絕過幾次,可對她一點作用都沒有。
“你可以不喜歡我,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喜歡你。”鄭姍對他說。
現在,他已經決定和鄭姍認真開始了,白雁說男人不能讓愛自己的女人傷心,他要對鄭姍負責。
車門邊風大,他拉著鄭姍進車廂。
鄭姍沒有動彈。
“你愛她!”鄭姍看著他的眼睛。
他沒有否認,微微一笑,“我現在的女朋友是你。”
鄭姍搖頭,低下眼帘,“商明天,以前我以為你是看不上我,所以我想我可以努力地讓你喜歡上我。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心裏面有個人。你愛得太深,我不敢篤定我能遮住她。我們以後還是做戰友吧!”
鄭姍的眼睛能看穿人心嗎?
他沒有向鄭姍解釋。
回到部隊,鄭姍沒有再來找過他。
不久,他聽說鄭姍和八一製片廠的一位青年導演熱戀了。
一月的蒙古沙漠,風猛得能把石塊吹上天,早晚溫差能有五六十度。白天熱得喘口氣都要出一身汗,天一黑,漫天又能飛舞著鵝毛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