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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天西湖的煙雨,第二日,我的嘴巴腫了半邊,牙疼得我直想掉淚。
於小姐看著我撫著臉從酒店的樓梯下來,笑了,“太愛美了吧,雨天怎麼沒多加件衣服呢?”
不是愛美,而是我沒有。以為是春天,這兒又偏南,我連短裙都捎來了。誰想到,這雨會下個沒完呢?
看我眼眶通紅的可憐樣,她說:“算了,我送你去醫院吧!”
我點頭。
“你最近是不是吃太多餅乾了。”醫生在桌子後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我老實承認,景點離住處有點遠,我的中餐和晚餐都是靠餅乾打發的。
“你太任性了,牙齒本來就有炎症,裡面還蛀了一顆,天天吃餅乾,糖份遺留在牙fèng內,蟲子不出來咬你才怪呢,再加上一凍,痛了吧!”
是,是,醫生講得都對,要是我懂,現在也不用坐在這裡。
“先打一針止痛,再輸點液。”她的聲音甜潤,卻毫無感情,可能這樣比較有懾服力。
我必須留下來打吊針,於小姐事情多,我讓她先走,一會自已打車回去。
不太會照顧的人很多,幾個輸液室里人都滿滿的,好不容易最里的一間還有幾張躺椅。
打吊針是最無聊的,看著液體一滴滴流到血管里,有時覺著時光好象停止了。
“晨曦嗎?”一個瘦削的留著絡腮鬍子的男人從吊液室的門外走了進來,訝異地瞪著我。
我沒有他那麼訝異,沉得住氣。“請問,你是?”
他彎身在我隔壁椅中坐下,濃眉緊擰著,一雙似曾熟識的雙眼憂傷地盯著我,我的呼吸不禁停止了。“天,你怎麼瘦成這樣?”我失口問道。
是他,那個曾給我無比虛榮和許多回憶的人。
唉,我說這世界很小吧。
他的外貌變化很大,兩眼深陷,又留起了鬍子,衣衫微帶花哨,濃密的頭髮有些稀疏,整個人看上去就象一個夜生活過度的中年男人。以前的他帥得讓人窒息,如此鮮明的差異,我一眼沒有認出他來。
我沒有一點辛災樂禍的意思,只是很震驚,當初他明明是奔幸福而去的呀!
“我的胃不太好,不易胖。”他沖我苦笑笑,“你怎麼在這裡?”
“我學生在此實習,這不,”我指指腫著的嘴巴,“來這裡打吊針。”
“你換工作了嗎?”
“對,我現在北京。”看著他,很象面對一個陌生的男子,沒有愛,也沒有恨,感覺怪異,我懷疑我的記憶是否出錯了。
“你最終還是願意到大城市工作了。”他有些落莫地說。
不是最終,當初我也願為他去那座不夜城的,但他卻先離開了,於是我也沒有停留。
“你是不是也哪裡不舒服?”我鉸盡了腦汁想話題,不想太過於冷場。我們已不適合談往事,只能聊些可有可無的話,如今天天氣如何如何。
“她闌尾炎發作,昨天剛做了手術。”他低下頭,看著地面。
他是說“她”嗎,她是誰,難道不是他的妻,我不好奇,“哦!”抬首看看吊瓶,滴得可真慢!
他抬起頭,浮出一絲傷感的苦笑,“我現在一家外資公司工作,事業上還可以,其他方面一團糟。晨曦,你一點也沒變,歲月真是厚待你,你還和從前一般淡然、清秀。”
那是因為我不貪心,得不到的東西,我就轉身而去,不存僥倖,我快修成無情無緒的佛了。這些我不想和他說,我只衝他笑笑,哇,嘴巴扯得生疼。
有一瞬間,我有種錯覺,似乎薄情的那個人是我,而他才象個受害者,小心翼翼地笑,怯怯的試探,落拓的外表。我承認,我曾愛他愛到骨子中,甘心地為他做一個專職的家庭主婦,但我所有的付出都被他當垃圾般扔了,我現在對他也涌不出半點同情,詫異是有一點的。他可是國內第一名校出來的高材生,看什麼都准準的,不會犯錯。
“你會在杭州呆多久?”
已過去十多天,我只呆一個月的,“還有十多天吧。我還有課沒有結束呢。”
“我明日請你吃飯,好嗎?我一會要去公司開個會,今天沒有辦法。”他沖我抱歉地笑笑。
“不,不,我要陪學生,再說你看我這牙,也沒辦法吃什麼的。”我極力推辭。
“你是不想看到我吧!”他又浮出那種憂傷的表情了,讓我覺得很有罪惡感似的。
“不算不想看到,只是我認為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談的。我們並不算好友,我對你現在的狀況也不想知道,碰到,點個頭,打聲招呼,我做得到,別的我認為沒有必要。”我不想再找藉口,坦承我的想法,他不是一個我願意委屈的人,我回得明明白白。
“呵,晨曦,你強悍了很多。恨我吧,反正恨我的人很多,也不差你一個。我也變了,不再是你初認識的那個人。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我和她雖然有一紙婚書,但她有她的情人,我有我的女友。公司里求我的女職工很多,我不要別的,和我上床就行。吃驚吧!你現在一定在慶幸我當初的薄情,對不對?人總會變的,不是人變環境,而是環境變人。當初,我抱著傷害了一個女人,不能再傷害第二個的想法,隨她到這裡,從新開始,沒想到,我也只是她眾多情人中的一個,她裝清純,裝知性,其實,背後抽菸,酗酒,夜不歸宿,一開始會吵,後來麻木了,就成了現在這樣。”
他聳聳肩,象講別人的故事,一臉冷淡。
“那你為何還堅守這份婚姻?”這屋檐下怎麼能住人,我想不通。
“不想麻煩吧!誰知道出現的下一個會是什樣?公司里的女子也是有男友,有愛人的,當我提出上床的條件時,也沒幾個人拒絕,我發現她們也很享受這種外情。看透了,就這樣湊合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我想過成婚後的他會有些變化,但沒想到他會變得如此。他的心態一定出了問題,不然怎會這樣偏激。他連齊鵬都不如,至少齊鵬對妻子的期待還存在美麗的希望。
“看清楚了吧!我現在就活得這樣,夜深人靜時,我會想這算不算是我當初負你時的報應,後來,我發現不是,而是我骨子裡就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假君子。”
“不是的,”我搖搖頭,曾經他過馬路都要牽著我的手,而不放心我獨自過去。有這份用心的人,能壞到哪裡去?只是他錯了,錯得越來越遠,他在拿自已的尊嚴作踐自已。“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我想這並不是定局,一切都可以改變,可能隨著年紀再大一點,閱歷多一點,就會好些了。”
“呵,十年二十年後嗎?我從不作這些奢想。”他自拋自棄地說。
我沒有答話,他是成人,應對自已的行為承擔一切後果。
“晨曦,明晚一起吃飯吧!讓我儘儘地主之誼,我們不是好友,卻共有一份回憶。”
不提回憶也罷,一提我聯想起我也算是他懷中眾多女人中的一個,我不由地噁心的想吐。“對不起,我想真的沒有必要。”我不想和已婚男子二人共進晚餐,不想惹沒必要的是非,我婉轉地再次拒絕。
他沒有再堅持,笑笑,站起身,“那就再見吧!”
“再見!”我毫不留戀地沖他揮手,從此,我連回憶都沒有了,日子越過越蒼白。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帶著最後一絲尊嚴走了。
吊瓶快要見底,我呼來護士小姐撤針,牙好似不疼得那麼厲害了。外面,還是風雨大作,我卻感覺到不那麼寒氣襲人,可能我真的變強悍了。
[正文:十九,不流淚的傷城 下]
夜深人靜,唯風雨不息,熄了燈,躺在酒店的床上,不由又想起了白日的他。當初,如果我原諒了他,他會不會變成這個樣?
其實,原諒是有條件的的。經濟上需要他,惟有原諒;感情上依賴他,惟有原諒,但這都是假裝的原諒,不可能走得太久。而我在某些方面太過於獨立,所以他才會說,我一定會過得很好。
假設換了一次又一次,不管在何時何地,我終不可能原諒他的。
迷迷糊糊地睡去,醒來發覺雨後初晴,滿室陽光。鏡子裡的臉已消腫了許多,我直接去了餐廳。昨天一天無法吃飯,今天一定要好好補回來。
這家酒店是旅遊公司名下的,公司的辦公地點就設在這裡的頂樓。我看見於小姐正陪一位男人用餐,我托著餐盤彎過去想和她道聲謝。
“齊鵬?”於小姐面前的男人,居然是齊鵬,我愕然地看著他,“你怎麼在這裡?”
看見我,齊鵬收起一臉的精明,笑了開來。我突然發覺於小姐臉上泛起一層紅暈,眼眸迷離地有意無意總掃向他。我有點暈了,忙坐了下來。
“怎麼我不能來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輕鬆,有度假的味道。
“你不是大忙人嗎?這樣浪費光陰,不怕錯過多少良機?”獵頭公司,顧名思義,那就是靜候在密林中,眼睛眨都不眨,等待每一個出現的獵物。稍有閃神,獵物跑了,就前功盡棄。
“瞧你說的,哪有那麼嚴重。我也是人,有時也應該享受享受。”
“齊總是來杭出差的,其實我們早就認識。他在杭州,都住在我們酒店。”於小姐柔聲說著,不復往日的精明強幹、快言快語,我不禁多看了她幾眼。憑我的第六感,她一定是喜歡著面前這個遊戲人生的男人。事情真的有些意思了,我好奇地靜觀他們的互動,可惜齊鵬似乎用情不深,偶爾遞一兩個曖昧的眼神,大半時都是合作夥伴似的客套。
“晨曦,你是不是有些不負責任,發個郵件,就逃之夭夭,害我推了好幾篇訪談。這樣做人很不地道吧!”
我有些汗顏,“對不起啊,手機丟了,課又緊,實習時間又急,只能那樣了。”
“理由不少,還好我神通廣大,把事情擺平了。於小姐說你牙腫了,怎麼回事?”他親昵地打量著我,我看到於小姐眼中閃過失落和心酸。
“凍了一點而已,還要謝謝於小姐送我去醫院,對了,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有沒有什麼故事,說給我聽聽?”我又輕鬆把話題撥了過去。
啊,齊鵬居然不自然起來,眼神閃爍,看都不敢看她一眼,而她更是把臉埋在粥碗中,我真怕她會嗆著。
“喂,幹嗎那麼八卦,快吃你的飯,吃完了,發揮你旅專老師的職業道德,帶我去西溪濕地轉轉。”齊鵬瞪了我一眼,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