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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默了數秒的時間,易子容似乎在衡量著什麼,又一次開口的時候,語氣已經漸轉認真:“以前我說十年,是因為覺得自己不會在外邊呆上很久。我不喜歡。可是現在也習慣了,只要你喜歡。”

    “只要你喜歡”……這句話還帶了尾音,拖曳在空氣中, 他忍不住微彎了唇角看她的表情,杜微言難得有這麼遲鈍的時候,仿佛還沒反應過來,姣好的眉眼就這麼直愣愣的盯著自己,像在探求著什麼謎底。

    他俯身去拿床邊的外套,一垂眸掩去所有的表情,波瀾不興的說:“我先走了,明天來接你們。”

    “你住哪裡?”

    “說了我在這裡有一座老宅子,你爸爸會喜歡的。”他頓了頓說,“如果你們願意,也可以去那裡住幾天。”

    “嗯……我問問他。”她送他到門口,眼見黑色的風衣衣角要在門fèng處消失,忽然又喊住了他,“謝謝你。”

    空氣中有微粒在舞動,遠處還有酒店布糙車嘎嘎推來的聲響,原本一切都是生動的……可易子容的背影高而挺直,瞬間僵了僵,很快的轉過身來,微笑著對她說:“不用這麼客氣。如果……你想去看他,我也可以陪你去。”

    杜微言怔了怔,指尖扶在了門的把手上微微用力:“下次再說吧。”

    他不動聲色的看著,將她每一絲表情都掠在自己的眼底,又難以遏制的琢磨那些眨眼和蹙眉的小動作間代表了怎樣的含義,最後點點頭,雲淡風輕的說:“明天見。”

    這個小小的城市,此刻已經顯出了淡淡的春意。易子容靠著后座,將車窗落下了一半,微風帶著柔和的氣流纏繞在自己的頸間,不冷不熱,正是最愜意的時候。而他嘴角的微笑正迅速的在流逝,就連剛剛泛起的暖意都在難以抑制的變涼。

    不過是一日一夜的時間,那些芥蒂和僵持就真的消失了麼?

    或者真的是太過渴望了。以至於在她身邊安然睡了一晚,早起的時候有她準備了餐點,又和她的父親投契的聊了一會兒……僅僅是這麼些微不足道的事,他便覺得滿足起來。直到她最後的一句謝謝,讓他想起他們之間隔著的很多人和事。

    不是她的一個電話麼,不是自己隨口的一句交易麼……易子容覺得額角突突的在跳動,他一手撫額,又緩緩的用手指壓著自己微閉的雙目,這些無意識的小動作似乎可以緩解此刻的焦躁,直到司機踩了剎車,回頭打斷了他的思緒:“到了。”

    剎車的時候身子微微前傾,像是倏然之間,這些思緒往前甩脫了。易子容跨下車門,忽然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那是在很深很遠的地方,有一個空洞,深邃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去填滿。十年……當時自己脫口而出的是十年。他實在是拿不準所謂的“時間”——十年對自己來說不過轉瞬,可是對她來說呢?會是冗長不堪麼?如果是一生呢?她能夠接受麼?又或者,願意接受麼?

    他不願意去想這些無解的難題了,秀長的雙目輕輕一眯,流光溢彩之間,像是許諾。只要自己對她足夠好,那些愧疚大概就能慢慢的消逝吧。

    第二天一早,杜微言去敲杜如斐的房門,一邊說:“爸爸,我們去外邊吧,他到了。”

    “剛才我聽他們說了,前幾天被困住的那幾個人里有小江?現在沒事吧?”

    “嗯,沒事。”杜微言挽著父親的胳膊說,“易子容還去了營救現場了,江總估計現在已經轉到大醫院去了。不知道是不是還留在這裡。”

    “哦。”杜如斐看了女兒一眼,微笑著說,“小易,你和他關係很熟?”

    “爸爸!”

    “呵呵,瞞不過爸爸的。以前別的年輕人,你巴不得我不和他們接觸,是不是?”

    “不是。”杜微言抿唇笑了一聲,遠遠的看見那輛車開過來,異常的輕鬆,“走吧。”

    易子容開了車,杜微言就坐在副駕駛座上,聽著杜如斐和他說話。

    “小易,你父母還在麼?”

    她眨眨眼,莫名的有些緊張,於是偷偷覷了易子容一眼。

    他神色自如的打個轉彎,一邊回答說:“都去世了。”

    “哦。”

    易子容補充了一句:“以前一直都是族人在一起,直到我出來。”

    “族人?”杜微言忍不住輕輕重複了一句,纖巧的眉梢一抬,倒不是質疑,只是覺得匪夷所思,因為她曾經在夏朵家住了那麼久,根本就從未見過他,直到進月湖的那一晚。

    “怎麼?”易子容側了頭,如沐春風的微笑,只是看著杜微言,目光有些涼浸浸的微寒,“你忘了我們在哪裡認識的?”

    杜微言剛要回答,話到嘴邊,卻轉為低低的驚嘆聲:“桃花!”

    溪流邊是一座白牆黑瓦的屋子,陽光澄澈,灑在檐間水面,水波盈盈像是打磨得光亮的鏡面。屋外是兩株隨意種著的老桃,遒勁的枝幹,碧燦燦的葉子,粉嫩的小花蕾點綴其中,輕跳快意,宛如素墨畫中的幾筆暖色。

    他的目光裡層層疊疊映著女孩柔美的側影,微揚了下頜,聲音仿佛淺淺迴蕩的笛聲:“天井裡也有,進去看吧。”

    二十五

    杜如斐盯著牆角如痴如醉的樣子讓杜微言覺得好奇起來。她順著爸爸的目光看過去,忍不住問:“爸爸,你在看什麼?”

    “你看這個風火山牆,典型的紅玉特色啊。曲線多變,又特別的高聳……”

    “風火山牆,就是那個。兩側高出屋頂的牆面……”易子容解釋給她聽,又指了指給她看,“這裡的民居大多是木石結構,容易著火,所以靠得近的兩家之間都會有一堵高牆,萬一著火了就能阻隔火勢。”

    易子容的解釋顯然讓杜如斐非常滿意,他索性撇開了女兒,和他閒聊起來:“這屋子是幾進深的?”

    ……

    杜微言跟在他們後面,踏進了天井。

    這是座典型的沉澱了時光氣息的老宅。

    所謂的光廳暗房。早上的光線溫和妥帖的落在這塊空地上。鵝卵石鋪就成簡約的幾何形圖案。明牆,漏窗,花圃上似乎都蕩漾著潤澤的水意。借著陽光,正對著天井的廳堂里所有的擺設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中軸線兩側的廂房,卻大都隔著竹簾或是暗牆遮擋,面目幽隱。

    易子容已經陪著杜如斐往後邊去了。杜微言只是覺得這個古宅幽深清雅,多了幾分喜歡,彎下腰看鵝卵石間隙中生出的幾絲碧綠青糙。

    這個宅子真大,不知道除了他之外,還住著什麼人?杜微言又往右邊的廂房走過去。挑開竹簾,才發現裡邊空落落的,只擺了一隻竹塌,就在擱在窗下,淡金的光線落進來,將小榻洇得像檀木般的古樸。

    她先探身用手指撫了撫,光滑潔淨,沒有絲毫的塵灰,於是坐了下去。

    從窗欞間,看著光影從指尖漫過,山牆的斜影從院落的一處悄悄移到另一處,聽見檐間露水落到水缸中叮咚碎雨的聲響,真是一件恬淡美妙的事。

    易子容偶爾會回來,這裡也雇了人每天來這裡打掃,他陪著杜如斐走到了第三進院落了,腳步聲在悠長的走廊里來回輕盪。杜如斐對所有的細節都觀察得異常仔細,這種感覺讓他覺得熟悉,又總是忍不住想起另一個人來。

    回頭一看,杜微言早就沒有跟在他們後邊了,易子容腳步一滯,就沒聽清楚杜如斐在對自己說什麼。

    “我是說,你去找微言吧。我一個人在這裡轉轉就行了。”杜如斐看著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輕輕咳嗽了一聲,“這個屋子很有趣。”

    易子容並不知道他所說的“有趣”指的是什麼,只是微微頷首說:“您隨便看吧。她大概是在前面,我去找找她。”

    因為博物館的原因,前一段時間,杜如斐看過很多紅玉的很多宅子。毫無例外的,大多“一宇之上,三雕駢美”,裝飾紋樣色彩精美,雕工精緻。和闐族的信仰有關,不論木石材質,梁枋、斗拱、隔扇、檐欄這些地方,總是雕刻著狗的裝飾。偶爾有些女兒牆上也有和神話相關的繪畫。

    可這裡不是。

    他的目光落在隔屏和斗拱上,素色的木料全不塗漆,只是慢慢的被時光渲染成了暗色。若是易子容祖上傳下來的,那麼只能說明這戶人家的家主質樸清澹,不愛奢華,所有的構建都是清清慡慡,不帶任何的裝飾。

    可是終究有些奇怪的。

    杜如斐站在門廳的地方望著小天井外那方碧藍的天空,有些費解的搖了搖頭。

    易子容在頭一進院落的右廂房找到了杜微言。掀開竹簾的剎那,細細碎碎的光影仿佛從編織得密實的簾中漏了進去,順著一股清風落滿了整間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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