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杜微言心情好了些,打起精神和父親說了幾句話,最後掛掉電話。想了想,一時間只是覺得心緒複雜,思路仿佛就是一團亂麻,糾纏在一起,連從哪裡開始分析都沒有頭緒。
她掩面半晌,指fèng微微一分,漏進幾絲光亮,咬咬牙,編了了條簡訊。
“對不起。”——寫完一愣,她對不起什麼?
刪掉,重來。
“謝謝你幫忙。”
這句不能刪,她真心謝謝他還願意幫忙。
數秒之後,這一條不倫不類的簡訊:謝謝你幫忙,對不起。就這麼發出去了。
他沒有回。
江律文在酒店的大廳,見到那個眾星拱月般走來的那個年輕人時,有片刻的晃神,只覺得有些面熟。這幾天在明武見到的人實在太多,如果不是有秘書隨時的提醒,他很可能將某處長認成某局長,仿佛每個人都長著同樣的面孔,而他穿梭在其中,風景依稀相似。可是那個人……他的記憶不由自主的開始搜索,直到滑過那個打火機。
秘書已經在低聲說:“易子容。”
來這裡之前,他聽說過這個人。拋開他商人的身份不看,讓江律文記住的只有一點,如果江氏想要在以後進入紅玉開發,那麼他就是最值得投資的人之一。
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有些奇怪,就像是一個習慣了現代社會法則的人,有些無法理解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易子容在紅玉當地的影響力。而現在一見之下,那種詫異感更盛。眼前的年輕男人衣冠楚楚,看起來倒更像是世家子弟,哪有半分自己想像的模樣。
他幾乎以為這個行事從來不出差錯的秘書背錯了資料名單,下意識的問了一句:“這麼年輕?”
秘書點頭,鎮定自若:“沒錯。就是他。”
江律文只聽到一聲“沒錯”,易子容已經站在他面前。他的嘴角含笑,那雙眼睛漂亮得不可思議,泛著點點微瀾,仿佛是深埋在青石欄中的一潭古水,就連聲音也低沉動聽:“江總,幸會。”
酒席的間隙,江律文微笑著說:“前天在醫院遇見過易先生。”
他的指間握著高腳杯,輕輕轉動著,不經意的笑:“是麼?”
“想不到會在明武遇到易先生。”江律文沉吟了片刻,“紅玉我還沒去過,聽朋友說,風景如畫。”
杯中紫紅液體流麗的光澤在瞬間頓了頓,易子容將杯子重又放回桌上,取了一旁的毛巾擦手,似乎對江律文說起的話題十分感興趣。
“嗯,明武偶爾會住。過段時間還要去天尹。”易子容轉過目光,“江先生在明武的開發計劃進行的很順利,哪天紅玉也要來借鑑一下經驗。”
江律文的眼角滑過一絲異樣的光亮,隨即斂起了表情,只說了句:“客氣客氣。”
“易先生什麼時候去天尹?到了務必告訴我……”
易子容並沒有故作姿態,只是微笑打斷了他的話:“那是自然。”
事實上,酒桌之上,易子容作為主客,直到此刻,一直都保持著驚人清醒。在一眾人之間,他只這麼閒閒的坐著,接連不斷的人來敬酒,哪怕是玩笑,也沒有一個人敢說“乾杯”。而易子容也不過淺淺抿上一口,淡淡一句“量淺,包涵”,便再也不會有人糾纏下去。
唯有這一次,易子容主動敬了一杯,輕碰之後,笑著說:“那麼說定了。先干為敬。”
他喝得極為慡快,微微示意,表示一滴不剩。
江律文亦是一口喝完,周圍有人湊趣喝彩,酒勁輕輕的泛上來,他看見易子容的目光一直牢牢的看著自己,直到此刻,才輕輕的鼓掌:“江總是個慡快人。”
酒席過半,許是氛圍熱烈了一些,話題也隨意了一些。
“易先生,聽說紅玉的正在籌建一個博物館。”江律文慢慢的說,若有若無的查看著易子容的反應,“我認識幾位很有名的專家,如果有需要,倒是可以幫忙介紹。”
“是麼?那當然是好,只是不知道我們邀請的那些專家是不是就是江先生推薦的幾位。”
一旁有人說:“哎呦,飯桌上談公務,兩位是不是太勞心勞力了?”
易子容微微一笑,便沒有接口,另一個人則笑著說:“江總的聖夏酒店是明武第一家五星酒店啊,聽說頂層的酒吧很不錯。”
江律文笑著說:“各位隨意,我做東,記在我帳上。只是晚上我還有些事,實在抽不出身,就不奉陪了。”
“江總今晚還有什麼要緊事?”
江律文指尖在桌面上輕輕的敲擊數下,笑著說:“去看個生病的朋友。”
易子容靠著椅背,星眸掩在長睫之下,不為人知的輕輕一閃,旋即抬起頭來:“想必是重要的朋友了。”
“呵呵,就是和你說起過的,是研究你們紅玉闐族方言的專家。這幾天正好在明武。”
他眼角輕輕一挑,似是有些好奇:“誰?不知道在不在我們的名單上。”
“姓杜,杜微言。”
易子容輕輕的“哦”了一聲,良久,才說淡淡的說:“巧了,那天我去醫院,就是為了找她。不過醫生說不讓進。”
江律文倒也想不到這個小丫頭這樣搶手,愣了愣,才說:“是麼?”又笑了笑,“下次我約上她出來吧,微言最近身體不大好。”
易子容的笑一直維持在唇角,慢條斯理的說:“看來江總和她很熟。”
“很早就認識了。”江律文簡單的說,又看看時間,低聲對秘書說了句話。
易子容一低頭,似是在咀嚼“很早就認識”這句話,靜默了良久,方微笑說:“時間差不多了。”
走到酒店門口,江律文和易子容告別,易子容握著他的手:“江總真的不一起來?”
江律文擺擺手:“下次吧,總有機會的。”
門童扶著車門,易子容在坐進去之前,笑容已經倏然不見,眸子仿佛是黑洞,只有月光透過車窗,在他的側臉上打下濃淺不一的印記。
“易先生,現在去哪裡?”
他隔了很久才答:“醫院。”
然而片刻之後,他的聲音鎮定而迅速的推翻了自己剛才的決定:“和他們一起去聖夏。”
秘書遞上了鑰匙,江律文又喊住她:“去查一查他的背景來歷。”
他毫不掩飾自己對易子容的好奇,一來是因為他所處的位置,二來則是因為這樣一頓飯之後,對他的處事和為人頗有好感。而一種近似直覺的東西在告訴他,易子容對於自己的開發經歷和將來的投資方向,也有著不小的興趣。
秘書心領神會,點了點頭,又問:“需要找司機麼?您親自開車?”
江律文隨意的點點頭:“沒事,只喝了一杯而已。”
醫院的急診大廳還開著,江律文將車子在停車場停下,快步走去住院部。
當初送杜微言進來的時候,她住的是單人病房,此刻走廊上安安靜靜,只有走廊上那隻電子鐘無聲的跳躍著。
半分鐘之後,有人敲了敲值班台的桌子,聲音有些焦急,卻依然克制著,禮貌的詢問:“請問,1407病房的病人去哪裡了?”
護士查了查:“杜微言?下午辦理出院手續了。”
悶悶的鈍響,就這麼突如其來的砸在了桌上,護士被嚇了一跳,忙不迭的抬頭看他,脫口而出:“先生,你怎麼了?”
江律文強忍住心裡的怒氣,又問:“醫生同意了?”
“是,病人恢復的很好。只要按時換藥就可以了。”護士記得很清楚,“燒也退了。”
他生硬的點頭,說了句“謝謝”。
半個身子跨進電梯,電話里嘟嘟聲未絕,他已不耐煩的按下了一樓的數字。
“餵。”
江律文壓了壓聲音:“你在哪裡?”
杜微言看了看房間,一時間竟然沒想起來這是在哪裡,又或許也是因為心虛,她只說:“酒店。”
他皺了皺眉:“我去明武酒店找你。”
“噯,我不是在明武酒店……”杜微言想了想,“我在一家新的酒店。我明天就回天尹。還有……醫生說我沒事了。謝謝你。”
“聖夏是不是?”江律文忍不住笑了笑,“跑來跑去,怎麼到了這一家?”
江律文見到杜微言的時候,她頭上松松垮垮的帶著一頂深灰色的粗絨毛線帽子,把小臉都遮去一半,看起來仿佛更小了。
他笑:“房間裡空調打這麼高,你不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