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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微言坐在最後一排,車子衝進一個漫長的隧道,所有的光線都被黑洞吞噬了,只剩隧道牆上的兩排路燈,凝連成兩條璀璨的花露,在眼底流淌綻放。

    耳機的音樂正幽幽的唱到:“花入泥,我入戲,如你如棋,寧願我入局……”

    女聲輕緩纏綿得不可思議,而杜微言身陷在這樣的黑暗中,竟也有幾分暖意席捲來,她微怔著靠在車窗上,看見自己的臉清晰的被反光映出來,鼻尖抵在玻璃上,呵出淡淡的一團白霧。

    什麼時候,自己成了這樣可以輕易的被歌詞觸動心思的人了?

    虛幻中的女孩子輕輕笑了笑,小小的酒窩,仿佛是小花一盞,不疾不徐的開放。

    駛出大梁彎隧道,司機老孫師傅將車停在路邊的一家小酒店裡,招呼說:“在這裡吃過午飯,再走吧?”

    其實也沒什麼可以選擇的。常開這條路的司機們都知道,這條道上,也就這裡可以休息緩衝一下,再過去,就是一條高速公路,全程直達明武,想吃飯也沒地方了。

    杜微言跳下車,伸了個懶腰,活動了筋骨,有微涼的秋雨絲兒落在頸上,濕氣漉漉的,仿佛能將人的睫毛打濕,望出去的世界迷濛如水。  

    一行七個人在小小的屋子裡坐下,隨便點了幾個菜。回頭看看屋外,秋雨下得越發的大了,灑落在地上,仿佛疾箭。老闆娘很快將菜端了上來,青椒肉絲,臘肉豆腐乾,炒青菜,滿滿的三盆。

    尋常的農家菜,卻勝在材質新鮮。加上從清晨就開始坐車,大家免不了都有些疲勞,一個個狼吞虎咽,風捲殘雲般將三份菜吃得乾乾淨淨。

    老闆抽了煙,上來聊天,老孫聽了半天,茫然說:“他……這是說的什麼?”

    杜微言忍了笑,暫且居中做翻譯:“老闆問你這是趕去哪裡?”

    也不等老孫回答,她便對嘿嘿笑著的老闆說:“明武。”

    臨秀省向來是十里地外,方言大異。聽見杜微言一口地道方言,老闆黑黝黝的臉色上有幾分驚喜:“姑娘,你是這兒的人?”

    攀了個老鄉,一高興,老闆收錢也不要零頭了,還笑容可掬的說:“回來路過的時候再來吃。”

    小梁忍著笑,低聲說:“你真好意思啊。”  

    杜微言眨了眨眼睛:“噓!回來還能打折呢。”

    都沒有帶雨傘,幸好車子停得不算遠,他們一個個將外衣遮在頭上,快步跑向麵包車。

    老孫發動了幾次,車子顫抖數下,卻都無聲無息的熄火。他大聲的咒罵了一句,回頭說:“我去看看。”

    車上統共也就一把傘,杜微言坐在靠窗的位置,忙拿了傘說:“我幫你撐著點。”

    大風之中裹著雨水,仿佛是一道水網,嘩啦啦的就往人腳上澆。

    杜微言知道鞋子已經濕透了,忍不住跺了跺腳,問老孫:“怎麼樣?”

    老孫垂頭喪氣的搖搖頭,搓了搓手:“沒辦法了。”

    束手無策的時候,前後四輛車從遠處駛來,風馳電掣,從一個小黑點,直到擦肩而過,只是幾秒鐘的時間。

    大蓬的水花濺起,杜微言站在靠馬路的一邊,躲避不及,驚慌之下的本能只是把臉側向裡邊,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

    只聽見接連幾聲剎車聲,杜微言手裡的那把傘也落在一旁,身上一涼,進而覺得肌膚一濕,她心底哀嚎一聲,有些不敢睜開眼睛去看看此刻自己的慘樣了。  

    老孫倒是臉色一喜,一邊從口袋裡掏了紙巾出來給杜微言,一邊很快的迎上車隊,向那個下車的司機老練的招呼:“師傅,幫個忙吧?”

    對方有四輛車,都零零落落坐了幾個人。那個濺了杜微言一身泥水的司機跑回去和車上的人商量了幾句,最後決定讓他們搭個順風車。車上的六個人分別塞到那三輛車中,其中一輛suv拖著拋錨的麵包車到前邊的服務站。

    同事們一個個冒著大雨換了車,杜微言跟著小梁,忽然錯愕的發現,坐滿了。

    那個司機有些無奈的咧嘴笑笑,又看了眼衣著單薄又渾身濕透的年輕女孩子,指了指最後邊的那輛車:“哎,你等等,我去問問。”

    大雨滂沱之中,杜微言走向那輛黑色的車子,不住對司機說:“謝謝你。”

    司機替她拉開副駕駛的門,笑著說:“沒事。”又低頭對著車子後邊的那人說,“麻煩了,易先生。”

    只聽見後邊的那人不輕不重的答應了一聲,杜微言下意識的想探頭看看後邊那人長什麼樣,只是目光掃到了副駕駛座上堆著的幾個箱子,顯然副駕駛座是不能坐了,她便有些尷尬的頓在那裡。  

    依然是那個聲音閒閒的傳來:“讓她坐後邊吧。”

    不知道是不是秋意驀然寒了數分,杜微言猛打了個哆嗦,上下齒都忍不住輕輕一磕……這個聲音,為什麼這麼熟悉?她繞著走回后座的時候,覺得自己連著踩了好幾個小小的水坑,腳步一個趔趄,差點沒直接摔進去。

    車門重重的關上了。

    她忍不住,抬起眼,打量了一下身邊坐著的人。

    是個年輕男人,手裡舉了一本雜誌,恰恰遮住了他的臉。

    杜微言心裡突了一下,瞄見那是一本語言類的雜誌,封面的頁腳處印著“闐族”兩個字——她知道的,學界這個風cháo還沒有過去。而這個風cháo與熱點沒有過去,便意味著,她杜微言,依然是學術界的寵兒。於這個年輕的學者而言,此刻看到這個名詞,有些突兀,自然也有些驕傲。

    杜微言很快的回過神來,心底掠過幾分驚訝,坐在這輛車裡的人……為什麼會對語言學的核心期刊感興趣?

    那人似乎知道她在打量自己,緩緩的將雜誌拿了下來。  

    他有著一雙奇怪的瞳孔,顏色極純,似乎是遠古的黑色玄武岩。即便吸盡了外邊一切的光線,可它從不閃耀,即便尊貴攝人,也總是色澤內斂。

    杜微言的呼吸在瞬間僵住了,那個名字在唇間幾乎要脫口而出——

    然而前邊的司機回頭問了一句:“易先生,可以開車了麼?”

    易先生?

    杜微言眉梢輕輕一挑,那個名字順勢滑落下去,她張了張嘴:“你叫什麼?”

    他答非所問:“還是老樣子,幫了你的忙,不會說一聲謝謝。”

    年輕男人的聲音像浮雲般飄來,仿佛有著笑意,可是他的眼神中,殊然不帶半分溫度,就像是此刻窗外澆灌下的冷雨。

    他把雜誌放在一邊,嘴角的笑意終於由淺淡,漸漸攏聚成濃烈,最後慢慢的流淌蔓延至眼中,有著難以逼視的英俊。

    這樣的英俊,讓人心底不安。

    杜微言注意到他說了一個“老樣子”,心裡咯噔一下,雙手握拳,指節幾乎摳進了掌心。  

    老樣子……他指的……是當初自己做的那些事?

    而他似乎並沒有想那麼多,他只是伸手,微笑著說:“易子容。”

    四

    他對她伸出手,又頓了頓,有片刻的僵局。而不知為什麼,杜微言覺得,就連這片刻的停頓,都是他刻意的。

    等到杜微言想要把手抽回來的時候,卻發現,顯然,易子容暫時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杜小姐,這次去明武,是為了什麼?”他似笑非笑的問,薄唇抿得有些失卻血色了,卻依然線條優美,“公事麼?”

    杜微言倉促的移開目光,點頭:“公事。”

    易子容笑了笑,放開她的手:“還是考察方言?”

    驀然罩上了一層看不見的沉重的氣氛,杜微言點點頭,算是默認。

    剛才濕透的衣服在開著暖氣的車子裡正被一點點的烘乾,杜微言往車子一邊挪了挪,只覺得渾身不舒服。她間或偷偷看易子容一樣,可他自顧自的拿起那本雜誌,幾乎半遮住臉,看得專注認真,再也不去理她了。  

    杜微言轉過頭,看看窗外的落下的雨絲,心裡估算著還有多久才能到,最後輕輕咳嗽了一聲:“莫……”

    易子容放下那本雜誌,神色複雜的看她一眼,卻一言不發。

    “我是說……還有多久能到明武?”杜微言倏然間就知道自己犯了個錯誤,他什麼都不提,難道不是正合自己意思?於是連忙補上一句,“我沒別的意思。”

    前頭司機回答:“還有兩個多小時吧。”

    她“哦”了一聲,眼看易子容又開始翻雜誌,終於還是忍不住,慢慢解開了外套。裡邊還有一條厚實的T恤,她只能將就著靠在那裡,一動不動。

    路況不錯。一路開得也平穩。易子容放下雜誌,側頭去看杜微言的時候,她倚著車子的另一頭,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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