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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律文十分自然的把目光轉移到了杜微言的身上。
此刻賓館的路燈已經打開了。光線是明黃色的,暖得不可思議。
杜微言聽到“罕那節”,心臟不可抑制的跳了跳,然後聽到江律文對自己說:“噯,微言,別動。”
她在神情微恍的時候應了一聲“什麼”,然後呆呆的站在原地,任憑江律文湊過來,修長的手指觸在她毛衣的領口,說:“有隻蟲子。”
江律文十分仔細的將那隻還在掙扎的飛蟲拈起來,目光卻落在毛衣的領子裡——那裡,白皙如玉的膚色上,似乎有著幾塊深深淺淺的痕跡,那些像是蝴蝶翅翼一般的痕跡仿佛紫玉一般,烙在了肌膚上,叫人難以移開目光。
他一怔忡,這片刻便無限漫長起來。
杜如斐微笑著轉開眼睛。
直到杜微言眼角的餘光看到父親的表情,嚇得往後退了一步,伸手捂住了脖子。
江律文嘴角的微笑有些勉強,可是還是風度翩翩的對她溫和一笑:“沒事了。”
這些暗涌的波浪,若是用旁人的目光來看,卻是極為和諧的。年輕男人體貼而仔細的替女伴撣去了頸側的飛蟲,而他們的身側,長輩的目光十分寬容,似乎在默許著這對年輕人特有的甜蜜和親昵,唇角的笑容瞭然而欣慰。像是一家人,彼此熟稔,關係良好。
三個人的身影慢慢的走遠,走進了暮色之中。
不遠的地方,有人坐在車子的駕駛座上,手指輕輕的敲擊方向盤,目光沉沉的落了下來。直到觸到後視鏡里自己的臉,終於勾了勾唇角,讓那絲微笑顯得愈發的薄涼。
易子容無法想像,這就是自己的杜微言……自己願意傾盡所有去愛的那個女人。
他的指尖似乎還有著她肌膚細膩的觸感,她意亂情迷的樣子還在腦海里沉浮,而轉瞬間,那個女人就異常認真的告訴自己——“你從來不是我計劃之內的任何人”。
而今天,她、江律文、她的父親在一起,仿佛比任何時刻都融洽而美好。
果然就是如自己猜測的那樣,這才是她計劃內的麼?
月色掩映之下,他星眸輕輕的一眯,仿佛折she出無限的光彩。他強捺下心頭仿佛被螞蟻啃噬的微痛,吐出的話語清晰如同咒誓:“杜微言,我等著你明白過來。”頓了頓,這一句話仿佛不曾被打斷,“……我等著你來求我。”
十七 (上)
當江律文看到最後一條要求備註的時候,思路便微微頓了頓。他抬眸,隔了桌子望向對方的談判代表,沉吟著開口:“開發紅玉的工程和建設中,所有的管理層都必須是你們當地人?”
“當然不是。管理層可以由你們江氏進入。事實上,也必須由你們進入。我們的意見是,管理層以下的職位,必須向紅玉的群眾開放、提供。”
江律文又低了頭,仔細的看那一條白紙黑字。
易子容隔了不遠的距離觀察他此刻的神態和動作。他的印象中江律文是不戴眼鏡的,此刻那副眼鏡卻出乎意料的將他襯得斯文有禮,如果用女人的眼光來看,或許就是英俊?
“我在別的合作開發中從沒看到過這樣的條款。”江律文將目光從紙上移開,十分坦率的說,“實際上這一條有些冗餘。開發地是在紅玉,我們必須在當地請人。”
“不。這一條必須寫進去。”對方堅持,“紅玉的情況和你們開發過的都不一樣。我們是有民族保護政策的。你們還要確保的一點就是,管理層進入紅玉之後,要儘量尊重當地的習慣和風俗。開發進行得順利,我想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抱歉,我現在還不能給你答覆。”江律文收起了筆,“這個我們需要拿回去討論。”
場面稍微有些僵持,直到有人插話進來。
“其實江總,這一條沒有需要考慮的必要。開發的時候領導核心會是你們江氏的,政府不干涉。說到底,政府需要你們的幫忙的是創造更多的崗位,另外證明給民眾看,旅遊開發並不會破壞他們的生活。是一舉兩得的事。”
他並不是政府要員,是以合作夥伴的身份介入這次商業談判的。可是一開口,好幾個人贊同一般的點頭,低聲說:“是,我們就是這個意思。”
“江總,我和政府合作開發過礦產,這點上你完全可以放心。現在旅遊開發有這麼優惠的條件,很多人都會心動。”他頓了頓,“這次你們進來,我們也會有合作。大家都希望一切順利。”
江律文探過身和他握了握手:“我知道。我個人也認為這些條款沒有問題。但是例行的程序,我必須回去對江氏的董事會報告再通過。過兩天結果就能出來。”
會議進行了第二天,終於將大部分的條款都一一討論過。彼此雙方也都熟悉起來,最後一場飯局,大多數人喝得有些過了。宴席過半的時候,江律文接了個電話,因為離得近,易子容聽得見電話那邊是一道女聲。
他閒閒靠著椅背,可是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僵硬起來。
江律文很快向他示意了一下,起身去屋外接電話。
正有人要向易子容敬酒,那杯酒舉在一半,忽然就伸不出去了。易子容剛才還在談笑風生,此刻卻忽然凝凍住了所有的表情,嘴角一勾的弧度鋒銳得嚇人。那句敬酒的話被吞在了口中,默默的咽了下去,那人識相的舉了酒杯離開了。
等到江律文接完電話回來的時候,易子容已經神色如常了。
“抱歉各位,實在是有些急事不得不走。”江律文接過服務員遞來的衣服,又對公關部的小朱示意了一下。
對於江律文來說,這樣的場面很少會有人為難他,因為人人都看得出他是真的有急事。
然而這次不是,易子容簡單的將一杯白酒推到江律文面前,不動聲色:“江總這麼快要走了?喝完這杯再走也不遲。”
並不是慣常的小酒杯。滿滿的一大杯。
一時間氣氛有點僵。
易子容倒是微挑了眉梢,有點訝異:“在紅玉,最後一杯敬酒,一般都不會拒絕。”
江律文此刻是站著的。從上往下,看得見易子容閒然的表情。像是一汪活水,不緊不慢的流著,既沒有逼迫人的意思,可偏偏也沒有就此丟開,就是在等著他回應。
他想起來剛才會上易子容說的那句話——“要儘量尊重當地的習慣和風俗”。
江律文咬咬牙,這一杯,他不得不喝。
仿佛有一小團濃烈的火從喉間灌了下去,又從胸口的時候冒了出來。他喝得太急,忍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最後舉著乾乾淨淨的酒杯向易子容示意了一下:“先走了,各位繼續。”
包廂的大門被帶上了。他們坐在宴會廳的底層,巨大的落地玻璃外是東山賓館的花園。隔了厚厚的幕帷,易子容可以感受到有巨大的光亮she了進來,或許那是江律文離開時的車前燈she了進來。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扶著布料厚實的桌布,漫不經心的在腦海里轉著一些念頭。微言找他有什麼事呢?他這麼急匆匆的走了,又是因為什麼?
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一種忍無可忍的煩躁感從心底漸漸的泛起來了。
原來杜微言也會主動找別人……這倒是有些像自己,從一開始,就是在後面等著她回頭的那一個人。
如果她對旁人也是一樣的冷酷,或許會讓自己感覺好一些。
可她不是的。
杜微言……微言……易子容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些像是針刺般的微痛。
易子容並不知道,杜微言此刻離他只是一牆之隔罷了。她焦急又有些不安的坐在大廳里,指尖捧著服務生送上來的一杯紅茶,直到看到江律文從左手走廊走過來。
他穿著白襯衫,顯得臉色有點微紅,靠近她的時候甚至還帶著淡淡的酒氣。杜微言怔忡了一下,下意識的把自己那杯還沒喝過的茶水推到他的面前:“你喝酒了?”
江律文的眼光中全是笑意,胃裡那些翻滾著的不適也被此刻她這個小小的動作沖淡了。
“我今天在這裡遇到了陳小姐。”杜微言看著他的臉,十分坦率的說,“就是……陳雨繁小姐。”
茶水有些燙,熱氣蒸騰著江律文的下巴,讓他覺得有些微癢。
“江律文,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可是……”杜微言覺得很難辭措妥當,既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在告狀,又能公正的將事實說出來,“她似乎有些誤會我了。”
江律文“嗯”了一聲,黑亮的眼睛被熱氣一蒸,竟有些迷惘。
“陳小姐的意思……是我破壞了你們的婚姻?”杜微言撓了撓髮鬢的地方,或許是為了掩飾尷尬和難堪,語氣刻意提高了一些,“我只能最後約你出來把這件事再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