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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打了,我在這裡。”伴著一串恆定而清晰的鈴聲,那個熟悉的男聲在門口響起來,“找我什麼事?”
或許這是一種心有靈犀?杜微言很快的調適了下臉上的表情,又有些驚訝的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並沒有很快的走進來,有些漫不經心的靠著醫院的白牆,說:“早上去山上看你了。”又懶懶的揚起眉梢,看著她被包紮得有些像土豆的腦袋,輕輕笑著,“怎麼弄成了這樣?”
杜微言臉微微一紅,想必現在自己這副樣子,半人不鬼的好看不到哪裡去。無意識的伸手摸了摸頭上的紗布,她側頭去看看一旁的桌子:“有沒有鏡子?”
易子容負手看著她略帶慌亂的樣子,淡淡的說:“不用找了。好看不到哪裡去。”
她訥訥的“哦”了一聲,迅速的看了易子容一眼,胡亂的找了個話題:“真巧,我剛想找你。”
其實易子容在前天看到她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子。她的頭髮微短,只到耳邊,一雙眼睛非常的靈動,總讓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天——那是她最好的年華,她從白辱般晨霧中慢慢的走來,仿佛就是青山連綿在春色之中,靈透如水。
回憶和現實,交疊在一起。現在床上的杜微言,臉色灰敗,許是那塊紗布,讓她看起來有些失衡般的可笑。可他專注的打量她,似乎並不在意這些,唇角十分好看的抿起來,勾勒的弧度不深不淺,只斜斜的滑進人心深處。
杜微言被他看得有些難受,咳嗽了一聲:“我想請你幫個忙。我爸爸那裡,你幫我拖一拖吧,這幾天千萬別讓他過來,好不好?”
他的雙手抱在胸前,濃眉舒展,卻沉默不語。
杜微言皺了皺眉,不自覺的伸手去撫了撫頭上的紗布,有些自嘲的笑笑:“我爸看到我這個樣子,渾身都是傷,大概會直接暈過去吧。”說著她將自己的左手伸出來晃了晃,食指上纏著一圈紗布,有些笨拙的樣子。
易子容臉色微微一滯,半晌,聲音回復了從容:“怎麼?蜈蚣蟄了還沒好?”
“蜈蚣是右手,這是被碗劃破的。”她笑笑,“簡直是中邪了。”
易子容終於直起身子,探究的看她一眼,慢慢的說:“那個人,就是江律文?”
杜微言臉色一僵,下意識的去看看窗外,走廊上有護士輕輕的走過,身影清晰。
“你在外面多久了?”
“不久。”那絲嘲諷的笑愈加的濃烈起來,“恰好看到他餵你喝粥。”
杜微言的臉色愈發白了一層,低頭看看自己的兩隻手,之前的一番話,倒像是搶在他之前刻意的解釋似的。煩悶之間,只聽到易子容又問了一遍:“他是江律文?”
“和你有什麼關係?!”
杜微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忍耐到了極限,可是從昨晚開始,她就從沒放鬆下來的神經仿佛在此刻,終於再也難以支撐著她和人正常的交流了——
“你們一個個是不是都吃錯藥了啊?我招你惹你了?”頭皮一陣陣的發緊發疼,杜微言翻身睡下去,想了想,又不忿的坐起來:“你是我什麼人?”
易子容英俊的臉上看起來並沒有生氣,他一步步的踱近她的身側,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良久,似乎連空氣都沉甸甸的落了下來。
“我是你的什麼人?你不清楚麼?”他一點點的俯身下去,修長的手指在她的臉頰處輕輕的刮過,柔和,卻又有些粗糲,“你忘了是誰纏著我要看《瓦彌景書》?怎麼?你以為你悄悄的溜走了,我會就像你這樣子,裝作全都忘了?”
杜微言全身微微的發抖,許是因為他的話被勾起了記憶,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拼命仰著頭,唇線抿得像是繃緊的弦。
過了很久……又或許其實只過了片刻,她似乎找回了自己的思路,慢慢的說:“莫顏,你不要逼我。我們……實在太不一樣了,不可能在一起的。”
易子容挑了挑眉梢,純黑如墨的眸子不動聲色的沉了沉,淺笑著說:“有什麼不一樣?”
她有些執著的搖頭,聲音很低,卻很柔韌:“不一樣的。”
年輕的男人仔細的看著她,她的長睫忽閃如蝶……就是蝴蝶,纖薄輕柔。僵持著的時刻,那瓶藥水依然在用極快的速率流進杜微言的體內。而杜微言察覺出不適的時候,似乎已經來不及了。她胸口一陣陣的發疼,又有些頭暈,側身就開始乾嘔起來。
因為沒吃東西,吐出來的也不過是些酸水,有幾口沾在易子容灰色的長褲上,他不避不閃,只是伸出手扶住她的背,又去按了呼叫器。
護士很快的來拔針,一邊厲聲斥責說:“誰把速度調的這麼快的?”
易子容替她按著手背上的棉花,把她紛亂的頭髮夾到耳後,又問護士:“她……沒事吧?”
護士收起了輸液針管,看了一眼易子容,大約是發現又換了一個人,表情明顯有些驚愕,語氣明顯帶著不滿,“病成這樣了,還要瞎折騰什麼。”
杜微言卻仿佛沒有聽見,只是耐心的望著天花板,似乎在虛幻間有著什麼十分吸引人的東西。直到護士離開,她胸口煩悶欲吐的感覺卻一直沒有停歇下來。
“你不是一直說我們之間沒什麼不一樣麼?”
他看她一眼,臉色微微一沉,語氣有些不悅:“你不舒服,就不要說了。”
杜微言執拗的搖頭。
“有的。”她的唇角是一絲有些單薄的微笑,語氣卻濃烈起來,“其實那個晚上沒什麼的。我們這裡很多女孩子都是這樣。大家都對發生那種關係不大看重。倒是你,莫顏,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易子容的臉色仿佛被凝凍住,又像是攏上了一層嚴霜,原本的柔和仿佛是狂風疾卷中的幾絲暖意,正迅捷無比的從指fèng中散逸。
他放鬆指尖的力道,慢慢的站直。
凝視了她良久,易子容的臉色差得絲毫不遜於她的蒼白如雪,最後輕輕咳嗽了一聲,語氣非常的平靜:“原來是這樣。”
十
“原來是這樣。”易子容頓了頓,語氣冰冷的可怕“原來你喜歡男人那個樣子?”
話音未落,他已經轉身往門口走去——
“噯!”
易子容的腳步頓了頓,並沒有回頭,一種奇特的表情在英俊的臉上一閃而逝,似乎是期待,又像是忐忑,這讓他明亮的眼睛看上去像是個孩子。他停下腳步,卻沒有讓她看見自己的臉,只說:“怎麼了?”
杜微言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伸手去拿桌邊的那隻手機,聲音有些低弱:“你的手機忘了。”
他很快的轉身,面無表情的從她手裡拿過手機,她的手背上已經起了一塊很大的淤青,猙獰得像是疤痕,他仿佛視而不見,彼此的指尖交錯而過,他倏然反手按住她的手背——
杜微言手背一酸,幾乎要痛呼出聲,可她忍住了。那一瞬間,易子容只覺得她的目光流晶溢彩,因為刻意的隱忍和倔強,反倒有絲絲生動起來。
他似笑非笑的迫近她,伸出手捧了她的臉,拇指在她唇角輕輕的一抹,帶了幾分漫不經心的瞭然:“很早之前我就告訴過你,你要什麼,我都願意給你。”
杜微言還有些不解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走得很快,沒有絲毫的停滯。
或許是十幾分鐘後,小梁就匆匆忙忙的趕來了,一進門就大呼小叫起來:“小杜!出什麼事了?”
“失血很多麼?怎麼臉色這麼差?”小梁端詳了她一會兒,又說,“你看,我說讓你別去吧。那個地方真是的,什麼樣兒的人都有……”
杜微言打斷她,聲音傳到自己的耳朵里,也覺得有些飄渺空靈,就像是在聽身體裡另一個人開口。
“我沒事。平時身體太差了,正好又感冒、發燒、貧血一起趕上了……真的沒事。”
小梁不理她,伸手就拿電話:“不行,我得和上邊說一下。你先回去吧,這裡剩下的工作不多了。碧溪頭那邊的掃尾排給別人來做。”
午後的陽光從海藍色的窗簾中滲透進來,明明是暖意,卻又有些碧瑩瑩的清冷。
杜微言喝了粥,安靜的躺在床上,她是想回家了。如果能請個病假就更好了,搬回去和爸爸一起住上半個月,什麼人都不用見……
手機忽然響了,她看一眼來電顯示,是爸爸的——心裡莫名的一緊,杜微言接起來的時候聲音還有些不穩:“老爸?”她一聽杜如斐的聲音就放心了,老頭明顯還不知情,只說:“剛接到電話,那個博物館的項目推遲到年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