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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下之意是他還願意贊助?

    杜微言心花怒放,接下之後,笑的眼睛都成了月牙型:“謝謝江先生。”

    於是便慢慢的熟絡起來。

    如果說涉世未深的少女,就這樣一點點的喜歡上他,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杜微言就是這麼安慰自己的。

    有些情感,如果慢慢的蒙在內心深處,或許就會像是花苗一樣,因為見不得光,漸漸的朽成了泥土。很久之後回憶起來,便是雲淡風輕。

    可有些不是。比如讓杜微言後悔的、畢業前的那一場宿舍聚會,就讓這一場暗戀徹底的轉了性質。

    面前擺了整整一桌子的啤酒瓶,她喝得眼神都已經迷離了,不顧旁人的眼光,又哭又笑,說話都不伶俐了:“我真的很喜歡他啊!可是為什麼總是沒勇氣告訴他呢?嗚嗚嗚……”

    室友喝得不比她少,腦子也不算清醒,支吾了半天,給她出了個餿主意: “要不,你今天就表白吧?”

    杜微言“嗯”了一聲,又說:“什麼?”

    “就……今天!”她替杜微言做決定,“你過幾天不是還要出去田野調查嗎?一去就是三個月啊!要是他不同意,反正躲在外邊呢,沒什麼丟臉的。大不了以後就不見面了。反正是畢業了。”

    杜微言熱血上涌,拿起自己的手機開始編簡訊:“江律文,我喜歡你。”

    想來想去,年輕最不缺少的就是衝動,何況是半醉半醒的時候,杜微言摁了發送。

    快一年的心事,一朝發送,她忽然覺得輕鬆,眼角一涼,竟然滴下了一滴眼淚。

    這似乎是她第一次這麼喊他,就叫他江律文。以前的時候,她總是客客氣氣的喊他——“江先生”。這樣的稱呼讓她有些忐忑,又有些甜蜜。然而甚至沒等到回音,杜微言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晨光大好,鳥鳴啾啾,連綠葉拂過林梢的聲音都親切無比的傳來。

    不像是喧囂的學校宿舍。

    杜微言揉揉額角,視線望出去,還有些模糊。

    有個男人站在不遠的地方,背對著窗口,逆了亮光,修長的身影似是晃成了數道。他的聲音帶了似有似無的笑意:“小丫頭,你膽子不小,敢去酒吧喝酒。”

    她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眨了眨眼睛,開口問了一句:“江先生,這裡是……”

    窗外有些晨嵐,年輕的男人微微側臉,目光卻落在桌上的那支黑色手機上,笑意仿佛是藏匿在雲層後邊的陽光,遮掩不住。

    隔了這些年,杜微言依然能想起那個畫面, 夜風拂過來,似乎是將所有的神經剝離開肉體,放入了泉水中,激靈靈的抖了抖。杜微言回想起來的時候,臉頰也不免帶了些微紅。她想要不動聲色的從他的手心中將自己的手腕抽出來——

    他由著她,她柔軟修長的指節擦過他的掌心,似乎是難以把握住的、天邊的幾縷流雲。

    只在將離未離的時候,借著路燈的光線,看得見她指甲上淡粉如珍珠色的光澤,江律文忽然覺得有些把握不住這個曾經很單純的小丫頭的心了。他反手重重扣住她幾乎要脫離的手指,而她的指甲在自己的手心中狠狠的摳了下去。

    “那時候你沒等到我的答案——是不敢聽?還是說……你已經不在乎了?”

    杜微言秀氣的眉皺了皺,似是有點困惑,半晌,才微笑著說:“江先生,那個問題,你說,你不願意回答。”

    江律文手指微微鬆了松:“微言,你這算反將我一軍。”

    “你知道我不是的。”杜微言從容的將手指抽出去,語氣誠摯,“那個時侯我還太小。況且……我不知道你的太太在國外。如果給你造成了困擾,真的十分抱歉。”

    杜微言就這樣一步步的離開,雙手插在了風衣的口袋中,黑色的高跟鞋在地面上踩出清脆而利落的聲響。

    背影清瘦而纖細,卻叫人覺得難以彎折。

    許是真的變了……他上一次見到她的背影,是很久很久之前,杜微言在那個房間裡,終於記起來自己的醉酒後發過的那條簡訊,措手不及,又滿面通紅,開了房門就要跑——

    他並不攔住她。

    而她最後自己在門口怯怯的回過頭,清了清嗓子:“那個……江先生,你就當我吃錯藥了吧。”

    迅速的低頭落跑,一秒都不耽擱,遑論期待他的回應了。

    江律文獨自一個人在屋子裡,哭笑不得。他大半夜的找過去,把她從那間酒吧帶出來,想不到到了現在,小姑娘昨晚的勇氣已經全然不見了。

    那條簡訊之後,江律文好幾次把她叫出來吃飯,彼此都絕口不提簡訊表白的事情。那時候於他,可能只是覺得好玩,又或者是興趣盎然;於她,大約真的只是出於暗戀過後的難以拒絕。

    小丫頭是學語言學的,在語言上天賦驚人,吃飯的間隙,她能順口模仿好幾種方言,都是惟妙惟肖,逗得他哈哈大笑。

    杜微言有些得意,眼神晶晶亮的閃爍著,語氣卻有些克制著說:“這算什麼呀!我們老師說過,以前趙元任先生在全國各地考察方言,火車一路從北往南,他只要一兩天時間,就可以把一個地方的方言學會,幾個月的考察,他能說幾十種方言。”

    他聽得津津有味,於是打趣她說:“人家那是用來做學問的,哪像你這樣,學了這麼多,就像是變戲法一樣拿來當節目。”

    杜微言笑吟吟的看著他,左頰上有一個小小的酒窩。

    “誰說的?據說趙元任先生也把這個表演給毛主席看過啊!”

    這讓他輕笑起來。

    他們之間的狀況,像是一杯熱水,此刻還有些燙手。他也不著急,不妨放著,晾上幾日吧。

    可那時候他也不知道,就是這麼幾日,輾轉卻成了幾年的時光。

    底樓的大門噠的一聲打開了,杜微言很快的跑進去,那扇沉重的玻璃門緩緩的將他的視線隔絕開。江律文靠著車門,點了一支煙。一點紅星在指間閃爍,他的側臉在光線下明暗不定。

    煙點燃了很久,吸在鼻腔里,輕微的嗆意。江律文仿佛在這淡淡的煙霧中,看到了那時她那個小小的梨渦,清澈可人。一回神的時候才發現,整個小區,仿佛就他一個人,和滿地的枯糙。

    火星在指間輕輕一彈,有一粒落進了糙叢之中。他沒有來由的在腦海中浮現出一副畫面,整蓬整蓬的大火竄起,把過去的一切灼燒乾淨了,倒是慡快,又乾淨。

    江律文想說的那句話,依然沒有出口。而那點火星到底還是沒有著起來,只剩下灰白的菸灰,如芥塵般四散飄揚。

    杜微言早上醒來的時候,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又無意識的伸手,抹了一把臉。

    她閉了閉眼睛,重新把頭埋進空調被裡。過了好一會兒,身體慢慢的舒展開,頭頸向後伸仰,視線看到了床頭掛著的那個面具。

    黃楊木雕成,又被漆上了一層古樸而厚重的暗漆。泥土的色澤,不似黑色的枯荒,近乎褐色。那張臉鼻樑高聳,雙目突出,像是一尊撕碎小鬼的天王。

    她慢慢坐起來,離那個面具更近了一些。其實這個面具看多了、看久了,猙獰的模樣中,會生出了幾分親切來。

    凡是來過她家、每個看到過這個面具的人都會驚訝:“微言,你把這樣一個東西掛在床邊,晚上不做噩夢?”杜微言每次都一怔,然後微笑著說:“怎麼會?這個面具……有神靈保佑啊!”她半開玩笑的語氣往往讓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笑了。都是搞語言科學的,這個年頭,誰會有人信怪力亂神的東西?

    杜微言在床上賴了一會兒,伸出手指夠了夠那個面具,輕聲說:“還真的做噩夢了呢!”

    收拾完後出門上班。她從碩士畢業之後,就一直在社科院下屬的臨秀省語言信息研究所工作。因為臨秀省省內各民族混居雜居,研究所的重點也一直是在方言文化上,這也和杜微言研究的方向很一致。

    她進辦公室,像往常一樣整理資料,直到小梁探了頭進來喊她一起吃飯。

    杜微言笑嘻嘻的把手中的筆放下,站起來:“走吧。”

    研究所的小食堂伙食向來不錯,杜微言抿著椰汁,不時抬頭,看看高高架起的電視,此刻正在播午間新聞。

    “小杜,你知不知道我們下周就要去明武那邊?我早上聽所長他們說了……”

    說起了明武,杜微言忽然記起昨天自己去公安局的經歷,忍不住告訴同事:“哦,對了……你知不知道我昨天去了趟省公安廳……”

    “為了慶祝紅玉闐族自治州成立五十周年,省委書記XXX趕赴紅玉,與民眾座談,並且會見了各行各業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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