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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子容嘆口氣,拿了桌上的一本本子,將蟲子挑起來,落在床的那邊。他走過去,大約是踩死了,才慢慢的說:“好了,沒事了。”

    杜微言撫著自己的腳,臉色蒼白,咬牙忍著痛,支離破碎的憋出一句:“謝謝你。”

    他走到她面前,鎖著眉,終於還是伸手,握住了她的腳腕:“腳怎麼了?還在抽筋?”也不由她分說,手掌輕輕的撫上她小腿上的肌肉,又用力的掰直下壓,一邊低聲說:“忍著點。”

    他的身形籠罩在自己身前,逆著光,看不清表情,可她知道他有多麼的專注,一絲不苟仿佛是電視裡看到的、正在進行著精密手術的醫生。他的手掌有一種奇異的溫暖,讓杜微言想起了太陽光的味道,又似乎是被子被曬了一整天之後的香甜鬆軟。像是一劑良藥,腿上的疼痛正在以令人驚異的速度消散,她漸漸的放鬆下來。

    杜微言的目光就漸漸的移到了他的身上。易子容就穿著杜微言給他的那套睡衣,極普通的T恤外邊,隨便的套著他來時穿的那件條紋襯衣,而下邊是顯得略短的運動褲,看得出是急切間翻身下來的,什麼也沒顧上。形容狼狽,和他下午時候的衣冠楚楚相比,判若兩人。她忽然有些感動,又有些不好意思:“被我吵醒的吧?”

    既然都又力氣說話了,想來她已經不大痛了。易子容沒回答,只是手中握著她纖細圓潤的腳腕,力道和節奏都緩緩的放慢了。燈光下她的腳背白皙,秀氣可愛,腳趾仿佛是小小的白色貝殼,讓人忍不住想要撫上去。可他只是壓抑住了這樣的衝動,挑眉問她:“另一隻腳呢?”

    杜微言搖頭:“那隻腳沒抽筋。”

    她單腳立起來,扶著他的手走了幾步,慢慢的說:“好了。謝謝你。”

    “都秋天了,為什麼還有蜈蚣啊?”她小心翼翼的把手指放在燈光下看了看,被蟄的那裡,已經迅速的紅腫起來,“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我抽屜里有一盒清涼油,幫我拿來好不好?”

    他探究般看她一眼,拉開那個木頭抽屜,又愣了愣,才問:“你要什麼?”

    “紅色的,小鐵皮盒子。”

    直到把膏體抹在了指尖上,杜微言小心的吹了吹,向他展顏一笑:“謝謝了。”

    易子容站在她的床頭,踅眉:“手又怎麼了?”

    杜微言這時候看起來有些憂心忡忡,臉頰上或許還有睡覺壓出來的印子:“被蜈蚣蟄了。那個,易子容,蜈蚣好像是有毒的吧?”

    易子容俯身,仔細的看她的手指,半晌才說:“你抹的是什麼東西?”

    “……”

    杜微言覺得自己有些無語,清涼油……大概是每個中國人都知道的居家旅行必備品吧?

    他輕輕的把她的手指放在了自己鼻下,小心的嗅了嗅,低聲問她:“桂皮,薄荷,丁香?”

    她噗嗤的笑了出來,又抽回自己的手指,胡亂的把那個小鐵盒塞在他手裡:“送你了。好好研究吧。”

    易子容的神色卻嚴肅起來:“蜈蚣有毒,你別開玩笑。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想了想,伸手又要抱她起來,“還是去趟醫院吧。”

    杜微言往後躲了躲,笑著說:“那隻蜈蚣你也看見了,就那麼大——你以為是小說呀?哪用那麼誇張?”

    他的臉離她很近,晶黑的眸子裡笑意一閃而逝:“那你剛才那麼害怕?”

    杜微言訥訥的笑了笑,低聲說:“第一眼看到有點害怕。”

    他伸手摸摸她的頭髮,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神色間有些悵然,最後直起身子,微笑著說:“那我先出去了。還是……我再陪你一會兒?”

    杜微言笑了笑,搖頭說:“不用了。晚安。”

    易子容不再說什麼,離開的時候帶上門,又回頭看了一眼。檯燈橘色的光線落在她的髮絲間、臉頰上, 她已經躺下去了,笑靨如花的比著口型:“晚安。”

    他有片刻的怔忡……女人,是不是都是這麼善於偽裝?

    就像那時她離開,她明知道自己什麼都願意給她。可她膽怯了,於是連背影都不曾留給他。可現在,她面對他,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

    杜微言起得比平常晚了一些,還是余嬸來喊她的,拍了拍門,喊著:“小杜老師,你朋友走了。”

    他走了?大概是昨晚被自己折騰得沒睡好覺吧?杜微言猛的醒過來,環顧屋子,又搖了搖頭。那個人來去都這麼突然,叫她覺得很多事都像是做了一場夢。

    一看時間,居然已經快七點了。翻身起來,手指壓在了床上,疼得倒吸一口冷氣,舉起來一看,又紅又腫更甚昨晚。杜微言一邊往傷口上吹起,一邊想,原來不是做夢啊。

    出門的時候已經有孩子來上課,杜微言手裡拿了一個饅頭經過教室,又瞄了一眼,小男孩坐在教室裡邊,搖頭晃腦的在背書。

    她想起來,昨天布置的作業,背誦《螳螂捕蟬》,上課抽查。那是村長家的小孫子,見生人就害羞,但在熟人面前皮得和泥猴一樣,還有一雙山里娃娃都有的明亮剔透如水晶的眼睛。

    她推開教室的門,忍不住問道:“張曉曉,來這麼早呀?”

    上課的時候還是出了點小問題。她伸手握粉筆,總是要觸碰到右手的中指,最後寫出來的字,難免歪歪扭扭。

    張曉曉一溜煙兒從打打鬧鬧的學生中穿出來,站到她面前,說:“杜老師,你的手怎麼啦?”

    杜微言撣一撣滿手的粉筆灰,不在意的說:“老師的手給蜈蚣蟄了,沒事。”

    小男孩一本正經的點點頭:“我們這裡蜈蚣多,老師你要小心。不過被蜈蚣蟄了,得好幾天才能好。”

    中午的時候,她在自己屋子裡整理錄音資料,眼見一個小腦袋搖搖晃晃的從窗口出現了,手裡似乎還舉著一個小小的瓶子。

    她忙把門打開了,張曉曉跑得小臉通紅,正咧著嘴笑,露出一口不齊的牙齒:“老師,我奶奶讓我給你。治蜈蚣蟄的。”

    是個洗乾淨的小藥瓶,此刻裡邊灌了些透明的液體。杜微言仔細看了看,從化妝包里找了棉簽出來,抹在自己的手指上,邊笑眯眯的說:“謝謝你了。也替我謝謝你奶奶。”

    張曉曉看著她塗抹,最後說:“老師,你猜這是什麼?”

    十分有效,一塗上,好像連腫都消了不少,杜微言左看右看,最後說:“是你奶奶自己做的糙藥汁吧?”

    “不是。是俺家公雞嗓眼裡摳出來的口水。”小男孩認真的說,一邊比劃,“公雞就愛吃蜈蚣。”

    她手一滑,那個瓶子差點沒拿穩,又咳嗽了一聲,最後說:“這麼神奇。”

    下午的課快開始了。杜微言牽著張曉曉的手正要離開,小男孩好奇的指了指她桌上幾張五彩斑斕的紙片:“老師,那些是什麼?畫片子?”

    杜微言便看了一眼,啞然失笑,其實是幾張肯德基的優惠券,還是在明武的時候有人站在街口發的。她俯下身,摸了摸孩子的頭,說:“不是小畫片。張曉曉你吃過肯德基沒有?”

    小男孩仰起臉看著她,微微張著口:“我只在電視裡見過。”

    他的聲音還有些稚嫩,又仿佛是雛鳥,無限的嚮往著外邊的世界。外邊的世界裡,有著山里小孩難以想像的很多東西。這讓杜微言迅速的沉默了下來。

    下午的活動課上,學生們在跳長繩,杜微言興致盎然的在一旁看著,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很久。其實在這樣的青山綠水中,她幾乎已經忘記了還有手機這件事了,反應了一會兒,才接起來。秋天的陽光下,心情愉悅。

    是江律文。

    雖然最開始還有些拘束,可是和他說話的好處就是,永遠不會需要自己費勁的去找話題。杜微言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一些:“是啊,我還在明武。挺好的。”

    “支教的老師還沒來麼?”江律文的聲音有點驚訝,“怎麼搞的?”

    “是還沒來。我挺喜歡在這裡住著的。反正工作也沒有結束。”杜微言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小心翼翼的暗示他,其實自己在這裡住得很好,仿佛就是難得的度假……事實上,比在海邊的度假村還覺得愜意和自在。而電話那頭,那個人隨意的一句話,可能就會讓她的短暫的教師生涯更快的結束。

    “唔,我挺好的。”

    江律文輕輕笑了笑:“我們現在在尋找結對的鄉村學校,有些贊助活動,你看你在的學校要不要申報?”

    粗而長的麻繩,嘩嘩的甩過,一個個漂亮的弧形,孩子們矯健的鑽進去,蹦出來,周而復始,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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