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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級的上半學期,發生了兩件對安宏來說很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幸福村拆遷的消息,得到了證實,外婆得到通知,要在春節前尋妥安置房搬遷。幸福村地塊將建成一片大型的居住區,配套設施包括醫院、學校、商場、公園等等,預計將於1995年底交付,成為J市北部區塊一個中心點。本地的居民將按戶籍內人口分置房屋,原拆原回。像外婆的那兩間小平房,因為安宏和媽媽的戶口都在內,預計會分得一套65平左右的兩居室。
有人歡喜有人愁,外婆比較淡定,已入晚年,能住上舒適的樓房自然是好事,她甚至想到,將來自己若是沒了,這套房子也能算是給安宏的一個嫁妝。
那個年代的人,還不知道一套市區的房子,意味著什麼。
安宏卻不高興,因為她聽韓媽說,韓爸的店要搬去城東了,而且他們打算在城東買一套房子定居,這意味著,韓曉君,再也不是離自己那麼近的韓曉君了,即使他回來J市,她和他,也會相隔遙遠。
對一個孩子來說,公交車坐40分鐘才能到的地方,就是遙遠。
第二件事,是安宏認識了秦月。
自從在江妍兒的生日會上接受了秦月的幫助後,安宏經常會記起這個有著清澈眼神的女孩兒。暑假時也曾和韓曉君說起過她,無奈她壓住安宏傷口的手絹已經被血污弄髒,無論如何都洗不淨,安宏總覺得自己欠了她一些什麼。
那次以後,安宏曾經在學校里數次遇見她,秦月也算是個公眾人物,身邊總是有不少男孩女孩簇擁著,而安宏,除了很少幾次和宋李婷走在一起,大多數時間都是獨自一個人。
兩個人在走廊上擦肩而過時,安宏總能看到秦月投向自己的友善眼神,不知為何,她總是低下頭,紅著臉轉移開視線,之後又懊惱,怎麼不能大大方方地和秦月說句“你好,上次謝謝你”呢?
深秋時的一次自然科學課,安宏翻遍書包,發現自己忘記帶課本,自然科學老師是一個冥頑不化的老頭兒,不帶課本會被他批得很慘,安宏有些苦惱。通常這種時候,同學們都是去別班找認識的人借書的,可是五年級的其他七個班,安宏竟然是一個人都不認識。
她忽然想到秦月。
自己,和她,也算是認識吧?安宏想。
這麼想著,她就走到了五(1)班的教室門口,探頭探腦張望了半天,還是不敢開口找人。
沒想到這時候,有一隻手拍上了她的肩膀。
回過頭,正對上一雙清亮的眼睛。秦月笑眯眯地說:“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你來找我的吧?”
安宏愣了半天,心想她怎麼就知道自己是來找她的呢?
囁嚅了片刻,才說:“秦月,我想問你借自然科學的課本,我忘記帶了。”
秦月笑道:“我當什麼事呢,你等著,我給你去拿。”
只一會兒功夫,她就跑出來,把課本遞給安宏:“拿去用吧,我是下午第一節課,這之前拿來還我就行。”
安宏臉紅了:“我,我不會在上面寫字劃線的。”
“沒事兒,你寫了我還省得記筆記呢。”她咧開嘴笑,“你快回去吧,該上課了。”
安宏說:“謝謝。”把課本抱在胸前就往自己教室走去。
上課時,看著整潔的課本上那一行行娟秀的筆記,安宏就在心裡想起那個女孩。
秦月,秦月……她在想,為什麼這個女孩子,會和別人那麼不一樣?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驗?這個世界上有成億上萬的人,每天,我們都會和一些人發生交集,或者錯過,但是在人群中,總是會有那麼幾個人,你明明只是和他(她)見了沒幾面,說了沒幾句話,卻能感受到彼此間強大的磁場,你的潛意識,你的身體,你的感官都在告訴你,你喜歡這個人,想要和他(她)更親近一些。
所以,不管宋李婷多麼地想親近安宏,安宏總是表現得淡淡的,而秦月,她根本也沒說什麼,沒做什麼,卻已經在安宏心裡紮下了一顆小種子。
在蕭醫生的幫助下,外婆租下了曙光小學不遠處一個小區的一套一居室居民房,和安宏在12月底搬了家,老房子裡的家具幾乎沒有拿,那都是很有些年頭的東西了,甚至承載了媽媽少女時期的一些記憶。
安宏很有些捨不得,她仔仔細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唯恐遺漏掉一丁點關於韓曉君的東西。出租房只有一個房間,外婆的意思是要安宏和她一起睡大床,安宏不同意,她寧可一個人在客廳搭一張小床。媽媽說孩子已經大了,和大人一起睡的確不好,而且老人早睡早起,小孩子晚上要做作業,休息天的早上又喜歡睡懶覺,還是分開睡合適。
當一切都安置妥當,安宏跑去找韓媽,韓媽告訴她,他們的店再過兩個星期就關門了,然後到城東找新的店鋪裝修,年前就不開業了,剛好趁這個機會早點回老家去看韓曉君。
幸福村的居民全部搬遷完畢後,往日裡熱鬧的集市、弄堂、民房變得寂靜無聲,每個地方都是空空蕩蕩,只有居民剩下的一些破舊家具家電還在訴說著這裡過去幾十年的喧鬧。
就在安宏還沒來得及把過往的一切牢牢記在心裡時,轟鳴的挖土機已經把她的童年都夷為了平地。
寒假時,她跑去了工地,大部分地方已經被藍色擋板遮了起來,看不清裡面的情景,她隱約瞥見集市東口空地處的那棵大樹,它已經在這裡生長了幾十年,比媽媽的年齡還要大,安宏和韓曉君,還有幸福村其他的孩子,都是在這棵大樹底下玩耍長大的。
看著面目全非的幸福村,熟悉的街道和房屋都已無了蹤影,只剩下一片斷壁殘垣,安宏悄悄掉了眼淚。
她把這一切都寫在了給韓曉君的信里,她想,韓曉君一定能體會到她的悲傷,這片土地,充滿了他們倆童年的回憶,而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五年級下半學期,還發生了一件小事。
上體育課時,宋李婷向體育老師請假,說是“例假”來了。
班裡經常有女生在體育課時請假,安宏一直理解成她們是為了逃避吃力的長跑。可是很奇怪,體育老師每次都會應允,令她覺得很不公平。
安宏問宋李婷:“你怎麼了?”
宋李婷紅著臉回答:“我那個來了。”
“什麼那個?”
“就是那個嘛,你怎麼不懂呢?”宋李婷嬌嗔地說道。
“你是不想跑步吧?”安宏問。
“不是!我都說了我那個來了!”
宋李婷紅著臉氣得跑開,她個子已經有1米56,足足比安宏高了十多厘米。
安宏真正是莫名其妙,回家去問了外婆,外婆只丟給她一句話:等你媽回來你問她。
安宏被這個古怪的問題攪得難受,心一橫乾脆去問了夏老師。
夏老師笑著給她上了人生的第一堂生理衛生課,不僅說了女孩子的,還說了男孩子的。
安宏想到去年暑假時韓曉君唇邊的細細絨毛,和他已經稍許改變了的嗓音,臉“騰”地就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慢節奏地飄過~~~
☆、小丫頭,害羞了?
五年級下的期末考試,安宏沒有發揮好,只考了全班第24名。外婆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安宏自己卻是很沮喪。
以前,全班墊底時,她反倒是很無所謂的,現在卻見不得自己的退步,當下就做了決定,暑假時要再用功補習功課。
暑假開始時的某一天,安宏正在自己客廳的小床上睡懶覺,頭頂的吊扇吱吱呀呀地旋轉著,她沉浸在一個不知名的美夢中,忽然被敲門聲驚醒。
外婆已經退休了,這時候正在公園裡聽戲,媽媽是有出租屋的鑰匙的,安宏不曉得是誰,睡眼惺忪地去開了門。
看到來人,她頓時石化,門口站著的竟然是一年未見的韓曉君。
他戴著一頂鴨舌帽,穿著墨綠色的T恤和牛仔中褲,臉頰上是一串串汗珠。
“阿宏,你這地方真難找!”他脫下帽子,露出一頭碎碎的發,“讓我洗個澡吧,熱死了。”
韓曉君大咧咧地進了安宏家的浴室,過去住幸福村時,是沒有單獨的浴室的,每家每戶洗澡都是拿木盆接了水在家裡洗,冬天則是去公用澡堂。自從搬來出租屋,有了獨立的衛生間,洗澡如廁方便了許多。
一陣水聲過後,韓曉君光著上身穿著牛仔中褲走了出來。
他已經完全是一副少年的身板了,一頭碎發,身高1米75左右,麥色的皮膚,身材清瘦,卻有隱蘊的肌肉,一雙腿又長又直,令安宏止不住地臉紅心跳。
以前,不是沒看過他的身體,他們每年都一起游泳,似乎從來都不曾尷尬。可是這一次,站在出租屋狹窄的客廳里,面對正在擦頭髮的韓曉君,安宏卻是一陣沒來由的侷促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