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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腳邊是一把撐開的藍格子雨傘,正孤單地倒在雨地中,朝上的傘面很快就積起了一灘水。
葉思遠看了我一會兒,他的眼神漸漸地就柔和了起來,還帶著一絲悲傷和無奈,他說:“如果我能幫你撐傘,我一定不會讓你淋到一丁點的雨,但是我不能,所以我只能給你送傘,陳桔,把傘撿起來,聽話。”
我愣愣地看著他,終於垂下眼睛,撿起了地上的傘,我把傘撐到頭頂,對他說:“要麼一起撐,要麼誰都不撐,你自己選。”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說話,轉身走起來。
他的速度放慢了許多,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舉高手臂將傘撐在兩個人的頭頂,這麼一把小小的傘,在狂虐的風和雨中,其實並不能起什麼作用,但我和葉思遠,還是緊緊地貼著身體,並肩撐傘,一起走回了家。
我的耳邊是“嘩嘩嘩”的雨聲,我的心裡,是翻江倒海般的思緒。我們將他走來的路又走了一遍,我們住得離羽毛球館並不近,哪怕葉思遠走得快,他也得走20多分鐘。我想像著他淋著雨獨自一人走在路上的情景,心裡百味交集,我沒有雙臂的葉思遠,他來為我送傘啊!
我沉默著流淚,反正我滿頭滿臉的水,誰都不會知道此刻我已經淚流滿面。
我們終於回到家。
葉思遠仍舊沒有理我,他脫了鞋,光著腳就走去了臥室,我知道,他是要去主臥的洗手間洗澡。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走去廚房,發現早上給他做的早餐,他吃了,但是晚上給他帶的晚餐,他沒有碰。
我脫□上濕漉漉的衣褲,去客廳的洗手間洗了澡,熱水打在我的臉上,我漸漸冷靜下來。我想,今晚,無論如何,我都要和他把話說開,結束這要命的爭吵。
可是洗完澡,我走進臥室時,發現葉思遠已經睡在了床上,他換上了白色的短袖t恤,蓋著被子,背對著我側躺在他的那一邊。我看了他一會兒,他一點動靜都沒有,我突然就有點心灰意冷了。
我沒勇氣上床,乾脆走去主臥的洗手間,拿出他換下的濕衣褲,拿去客廳的洗手間洗。
洗衣服前,我習慣性地掏遍我們倆衣褲的所有口袋。葉思遠的褲子口袋裡向來是不放東西的,因為他沒有辦法拿,他所有的物書都會放在斜挎的包里,但我還是會檢查一遍衣褲口袋,以防萬一。
這一次,很意外的,我從他褲子口袋裡摸出了一小團紙。
他的牛仔褲早已經濕透了,這團紙也已經濕得不成樣子,黏糊糊地團在一起。
我好奇地打開看,才發現是兩張電影票。
影院是在凡人軒附近,我仔細辨認電影票上已經被水沖糊了的字跡,發現是最近特別賣座的一部電影,座位是情侶座,時間是今晚8點半。這部電影很火,臨時買票根本是買不到的,葉思遠一定是提前幾天就已經買好了票。望著手裡這兩張電影票,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我腦子糊糊地洗了衣服,手肘依舊很痛,但我仍然麻木地搓洗著內褲,差點把內褲搓破。
洗完以後,我去客廳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抬頭看看掛鍾,時間已經是晚上11點,我終於鼓起勇氣走進了臥室。
葉思遠還是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側躺在床上,他離床邊很近,給我留了一大塊的地方。
將近2個小時,他似乎一點兒也沒動過。
我走到我的那一邊,掀開被子躺了上去,我也背對著他側躺著,伸手關了床頭柜上的檯燈。
漆黑的房間裡,只有我們兩個人輕輕的呼吸聲。
我知道葉思遠並沒有睡著,我完全了解他睡著後會發出怎樣的聲音,絕對不會如現在這麼壓抑,這麼清淺。
我突然開始覺得委屈。
我有哪兒對不起他呀!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錯事了?
這大半年來,在我們的交往過程中,我特別特別遷就葉思遠,他說什麼,他要什麼,我都無條件支持響應。我們吃飯,我專點他愛吃的菜;穿衣服,我專穿他喜歡的風格款式;他不喜歡我去跳舞,我在上學期期末就辭掉了olive的兼職;他要開房,我就陪他去開房,也不管自己在超市站了半天累得直打顫的腿;我第二天要考試,他叫我陪他去畫室,我二話不說就陪他去,寧可自己晚上挑燈夜讀複習到凌晨4點;第二天考完了我想補眠,他一個電話叫我去他寢室,我立刻屁顛屁顛就趕了過去。
這已經不是一件兩件事了,而是我和葉思遠整個兒的戀愛狀態。
我曾經自我分析過原因,是因為葉思遠身體殘疾得厲害令我心疼,還是因為我太過愛他,結論是兩者皆是。
他對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他竟然還說我騙他!他竟然還不相信我!
葉思遠,你真是個王八蛋!
可是……可是……
想到他渾身**地站在我面前,低聲說:“下雨了,我來給你送傘。”
想到他說:“我真的真的很想抱抱你。”
想到他為了我,不顧安危地爬上鈴鐺峰。
想到他褲子口袋裡那兩張糊掉了的電影票……
想到我答應他說“行,不會忘”時,他臉上開心的表情,我就知道,這件事,還是錯在我。
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我慢慢地轉過身去,黑暗中,我能看見葉思遠殘缺的身體輪廓,我的面前,是他仿佛千年不變的寂寞背影。
我向他靠了過去,我的身體終於貼上了他溫熱的背脊。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就環上了他的腰,我摟住他的身體,將臉頰緊緊地貼在他的背上,我聽見自己說:
“思遠,對不起。”
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可是,我手下的感覺卻很奇怪,我能感受到他的身體極輕微極輕微的顫抖。
好像他拼命在壓抑,在克制,卻還是能讓我感受到。
我覺得不對勁,立刻就坐了起來。
我越過他的身體,開了他那邊床頭柜上的檯燈,突然的光亮令葉思遠的身體顫慄了一下,我低頭看他,發現他已經把臉埋進了枕頭裡。
“葉思遠!”我叫他,手伸過去撫上了他的臉頰。
我想把他的臉轉過來,但是他的脖子用力地僵持在那裡,怎麼也不肯動。
我手上用力,他畢竟沒有雙臂,脖子扳不過我的手勁,我還是讓他微微地把頭轉了點過來。
只一眼,我就驚呆了!葉思遠——他竟然在哭!
他緊閉著眼睛,滿臉的淚水,牙齒死命地咬著下嘴唇,下巴微微地抖動著。
我的手摸上他濡濕的臉龐,手都顫抖起來,我叫他:“葉思遠!葉思遠!你怎麼了?”
他的肩膀終於也聳動了起來,他的喉間發出了輕微的啜泣聲,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下來,早已浸濕了他臉下的枕套。
我慌極了,一下子就俯下/身緊緊地抱住他,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下來,我張著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我不知道葉思遠究竟是怎麼了,他竟然躲著我在哭,天啊!我到底做了什麼!竟然會讓他那麼傷心!
“葉思遠!葉思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下回再也不會了,你怎麼了?葉思遠!你不要哭啊!嗚……”我再也忍受不了了,終於大聲地哭了出來。
葉思遠還是沒有說話,他只是任由我抱著,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他纖長濃密的睫毛上掛著淚珠,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我抱著他,指甲都摳進了他的身體裡,他沉默地哭,我大聲地哭,兩個人的身體都劇烈地顫抖著,很久很久……世界末日都不如此刻來得糟糕,看著我懷裡葉思遠蒼白的臉頰,止不住的眼淚,我的心疼得無以復加,恨不得打自己幾個耳光來贖罪。
我的眼睛在流淚,我的心在滴血,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葉思遠,在我面前,肆意地釋放他的悲傷。
我真希望,這也是最後一次。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終於筋疲力盡,各自都平靜了下來。
在沉默的氣氛中,葉思遠突然說話了。
他的聲音有些啞,低沉又緩慢,他說:“現在幾點了?”
我一愣,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我鬆開懷抱,摸過枕邊的手機看了下時間,說:“12點42分。”
“哦……”
他又不說話了,然後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紅紅的,還有點腫,他轉過頭來,看著我,說:“小桔,從現在開始,我的人生中,沒有手的日子,比有手的日子,要來得長了。”
這麼一句古怪的話,令我反應了半天才醒悟過來。
我吃驚地說:“葉思遠!今天是你生日?”
“是昨天。”他說。
“我……你……你怎麼不早和我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