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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思遠漸漸地振作起來,他開始學著用腳做事。他用腳做的第一件事,是翻書,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坐在病床上,左腳壓著書,右腳腳趾翻著書頁給我看。
他的袖子空蕩蕩地垂在身邊,動作看起來很笨拙,腳趾一點都不靈活,但是他很認真地練習著,對我說他還要學著用腳寫字、畫畫,他還要繼續回學校上課。
再後來,思遠開始練習走路。
因為沒了雙臂,他的身體很難保持平衡,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的,沒幾步就會直挺挺地摔到地上去。有人在他身邊護著時還好一點,若沒有人,他一定會摔得很慘,有時還會摔到手臂傷口,痛得他在地上打滾。
思遠在醫院裡治療、復健,一直到過了年才回家休養。
這期間,他一直在練習用腳做事,吃飯、刷牙、洗臉、寫字什麼的。一開始自然是做不好,他很煩躁,經常會發脾氣,發起脾氣來就踢東西。我知道他還沒有適應失去雙臂的生活,於是在他回家後,就讓我媽推著我,每天都去看他。
我陪了他很長一段時間,給他示範我的生活技能,我只有一隻手能動,但我照樣能自己穿、脫衣服,自己刷牙洗臉,自己上廁所,雖然做起來費時又費勁,但我一直堅持自己做。我對思遠說,你還有兩條腿,還能跑能跳,你比我幸運許多,我能做到的事,你一定也能做到。
思遠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出來的,但是,他的性格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也不像過去那麼愛笑愛鬧,眼神里也沒有了那種桀驁的東西。他習慣把自己關在家裡,哪裡都不願去,我們都能理解,只希望時間能改變一切。
到了第二年的9月,思遠重新回了學校上學,雖然他的成績差了許多,但好歹他終於願意走出來了。
又過了一年,思炎出生了,我很怕思遠會因為思炎的出生而覺得是我二舅、二舅媽嫌棄他,不喜歡他了,幸好他似乎沒有這樣的情緒,思炎挺乖的,從小由保姆照顧得多,二舅媽更多的心思還是在思遠身上。
小桔,這就是整個事情的經過了,這些年來,思遠慢慢長大,念了初中,念了高中,進過游泳隊,又開始專業學習美術,高考錄取時雖然碰到了一些障礙,好在還是被Q大錄取了。
最後,他認識了你,我第一次聽到他說起你,是去年的寒假,當時我看著思遠的眼神,就知道,他碰到一個美好的人,他動心了。
認識你,也許是思遠這輩子最幸福的事,這兩年,他每次回家,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快樂,年初在外公家見到你,我更確信,你們就是為了彼此而存在的。
雖然現在的情況有些糟糕,但我相信,你們的未來必定是美好的,因為你們之間……”
秦理低下頭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相信思遠吧,小桔,看到你們之間發生的事,我真心地為你們祝福。”
我知道秦理沒說完的話是什麼,因為我和葉思遠之間有——愛情。
秦理離開以後,我和葉思遠通了電話,他對我說了生日快樂,還用中文、英語、義大利語為我唱了生日歌。我在電話這端傻乎乎地笑著,心裡卻是波濤洶湧。
我聽完了葉思遠受傷時的故事,了解了他受傷後的康復過程,想到後來秦理又詳細對我描述的另一些葉思遠練習生活技能時發生的事,我就為他心疼。
他本不用承受這一切的,可是,他挺過來了。他從天上直接掉了下來,摔得血肉模糊,卻並沒有放棄希望,咬著牙忍著痛爬了起來,用他的雙腳繼續堅定地走下去。
他年輕的身體裡裝著夢想和希望,我仿佛能看到葉思遠的身後張起了巨大的翅膀,他每一個步伐都堅實而有力量,哦!我為我的男人感到驕傲,即使他現在不在我身邊,我相信,他正在遠方為我們的未來而努力。
而我要做的,就是努力地好起來,為他曾經慘痛的過去,為我們無限光明的未來。
未來。
我的身體一日一日地好轉,葉爸爸來看了我,葉三叔、三嬸、思穎姐一家來看了我,葉小姑、小姑夫也來看了我。秦理幾乎每日必到,他帶給我一個信息,叫我不要擔心婉心,他們已經在監獄裡做了許多工作,婉心絕對不會受到一丁點的欺負。
我和葉思遠依舊每天都通電話,偶爾視頻聊天,可是到了聖誕節前,他突然抱歉地告訴我,他回不來了。
我對他說沒事,這時候,我已經能坐起來了,雙腿和右臂的石膏也已拆去,但因為長久沒有下地,我的兩條腿已經有很嚴重的肌肉萎縮,再過些時候,我要開始進行復健了。
復健很痛苦,我的身體還未完全恢復,但康復治療已經能進行,不然越拖越不好,於是每一天,我都在無盡的疼痛中度過。
因為骨盆骨折,我的髖關節處受傷嚴重,此時需要牽引和按摩,同時也讓復健師為我做腿部的按摩,真正是疼到骨髓里了啊!每一次我都是忍著眼淚,實在忍不住了就大聲地叫起來,喊著醫生我不要按了不要按了。
醫生笑話我:“人家截肢的、截癱的都沒你叫得那麼大聲,小姑娘忍著點兒,恢復得不好以後影響走路,或許還會影響生孩子。”
一聽到會影響生孩子,我立刻就閉嘴了,掛著眼淚,臉孔煞白地任由醫生為我復健。
王佳芬時常會陪著我,看著我喊,她就在邊上哭,我緊緊握著她的手,在心裡給自己打氣,陳桔!勇敢一點!堅強一點,這只是一些小病痛,熬過去就沒事了!
晚上和葉思遠視頻,我小心翼翼地動著右手臂給他看,語氣止不住得自豪:“你看你看,我很厲害了吧!就是手臂細了好多哦,比知道啥時候能和左臂一樣粗。”
葉思遠在視頻里皺眉:“你左臂也很細啊。”
“哪有啊!已經粗很多了好不好!我現在已經重了一些了,你看,頭髮也挺長了。”
我低頭給他看頭頂毛茸茸的短髮,其實還是只有幾厘米長。
葉思遠笑起來:“小桔,復健是不是很痛?”
“還好啦。”
“別騙我,我又不是沒有復健過。”
“……”我把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眯著眼睛說,“一點點一點點痛。”
“傻瓜。”
“思遠,你什麼時候回來啊?都快過年了。”
“恩,過年我應該能回來了,寒假。”
“哦……這次不許再放我鴿子嘍!不然我要你好看!”
“不會。”他笑起來,眼睛黑亮黑亮的,我看著他肩膀下安靜垂著的大衣袖子,心裡突然覺得好空。
葉思遠,我已經有半年,沒有擁抱你了。
次年一月,婉心和葉思禾的案子開庭審判了,婉心故意殺人未遂,有自首情節,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
王佳芬他們全都去旁聽了,還有葉家的人,他們第一時間把結果反饋給了我。
我知道,這個量刑算是輕的,婉心的律師是秦理幫著找的,秦理告訴我,通常情況下,只要婉心別在裡面惹事,過個四、五年就能減刑出來了。
我稍稍鬆了一口氣,心裡還是痛,四、五年啊,到時婉心就是26歲了。
春節時,經過討論,我沒有回家。爸爸、美阿姨和陳諾來了H市,我們四個人在病房裡吃了年夜飯。秦理安排爸爸他們住在醫院旁的一幢公寓樓里,那是他為了照看我而特地買下的兩套房子,這幾個月來他和小姑就住在其中一間,葉家的親戚過來就住在另一間,秦理公司的事則由秦勉在打理。
吃飯時爸爸問到了葉思遠,我說他沒有回來過,也許過些天就回來過寒假了,不過我在這裡的所有事都由他的家人親戚在打理照顧,一切都挺好的,爸爸就不說什麼了。
幾天以後,我接到葉思遠的電話,他告訴我說,他不回來過年了,因為葉爸爸去了米蘭,他們一家四口在那裡過春節。
我有些呆,心裡失望到極點,不知該說什麼。葉思遠輕聲地對我說抱歉,他沒有再許下下一個回來的日期,只是叫我好好復健,好好養身體。
我悶了很久,才對他笑笑,說:“沒關係。”
從除夕到元宵,我夜夜都聽著窗外的煙花爆竹聲入睡,雖然葉思遠沒有回來,有家人在身邊的感覺還是不錯。美阿姨是在我受傷後第一次來看我,她幫著看護一起照顧我,做著一些男人不方便做的事,我對她說謝謝,她竟然哭了,說:“小丫頭,你看看你,那麼漂亮的一個人,現在變成什麼樣子,我和你爸這20年的功夫真是白花了!”
我摸著自己短短的頭髮對她笑:“放心放心,我會重新漂亮起來的,再說了,有什麼好怕的呀,又不是沒人要!”
這些天,陳諾也是格外聽話,秦理說派人帶他去H市周邊玩玩,他也不願意去,只是賴在病房裡陪著我,我很感動,很開心。最後,他們在H市陪了我一個多星期,搭飛機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