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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怪他就好。”秦理捏了捏我的手,又掃了一眼我的全身,笑道:“呦,你現在和我一樣,只有左手能動啦!”
“可不是麼。”我苦著臉瞪他,“比你還慘,坐都坐不起來。”
“好好兒養著,你要是養得不好,葉思遠非把我們都殺了不可。對了,思遠叫我給你帶禮物了,在阿勉那兒。”
是一幅畫。
我驚訝地看著秦勉手裡的畫框,是我和葉思遠在鈴鐺山看日出時那張接吻照的油畫。
“思遠寄回來的。”秦理指著那幅畫,“他這人真是沒什麼創意,都有照片了,還非畫一幅。”
“我很喜歡,謝謝。”
“別和我說謝謝,等我走了,你自己電話里和他說。”
“恩。”
秦理陪著我聊起天來,他依舊幽默,能逗得我不停笑。
不知何時,秦勉已經走出了病房,我看著秦理,看著他陽光般的笑臉,心裡就想到了另一個人。
我問了他一個一直藏在心裡的問題:“阿理,為什麼,你看起來那麼開心,而葉思遠卻顯得那麼悲傷呢?”
“恩?你是”秦理眨眨眼睛,“因為我和他都是殘疾人?”
“不不不,我……”我怕他想歪,急忙想澄清。
“我明白你的意思,小桔。其實答案很簡單啊,因為我是從地底下爬上來的,從暗無天日的地下,一步一步地爬上來,看到了陽光,看到了鮮花,看到了這個美好的世界,你根本無法想像我有多滿足。可是思遠……”他的表情嚴肅起來,“思遠,他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點兒緩衝都沒有,直接掉到了地上。他沒有消沉下去,已經很不容易。”
我想著秦理的話,想著葉思遠時常浮現的憂傷眼神,心裡的苦澀不可抑制地泛了出來。
“阿理,思遠受傷時,你在麼?”
“在。”
“當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沒和你說過?”
“恩。不過我聽葉思禾說過一些,他說他很討厭葉思遠,他說他是故意的,阿理,他真的是故意的嗎?”
“我不知道。”秦理搖頭,“想聽那時候的事麼?那一天,我一直和思遠在一起,發生的所有事,我都是親眼所見。”
我看著他,說:“想。”
秦理緩緩地對我說起那一天發生的事,他的目光放得很遠,躍過了病房的窗,不知望向了哪裡。
“那天是思遠的生日,9月17日,恰巧是個周六。外公把我們幾家人都叫過去吃飯,順便給思遠慶生。我們到的時候,是下午,那時候天氣還沒涼起來,太陽挺大,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天空很藍,空氣中還飄著桂花香。外公家住的是老房子,在郊區,院子裡就養了幾棵桂花樹,院子外面還有一大塊空地,思遠他們都喜歡在那兒玩,打羽毛球、跳房子、玩老鷹捉小雞、瞎子摸人。
思遠到得比我們晚,他很開心,一到外公家就拉著我要我教他下圍棋。我能玩的東西不多,一直都喜歡下棋,思遠的軍棋、象棋、圍棋都是跟我學的,他很聰明,每一樣都學得很快,碰到我就喜歡和我玩。
雖然我媽和我二舅媽關係一直不好,卻不妨礙思遠和我親。阿勉很內向,葉思禾一直不喜歡和我玩,思穎又是女生,所以在家裡的兄弟里,我和思遠最要好。
他喜歡和我一起看動畫片,打遊戲機,你知道麼?小桔,那時候思遠那么小,就懂得要讓我了,我一隻手打遊戲機自然打不過他,他會偷偷地讓著我,真是一個很貼心的孩子。
可是……他畢竟還是個活蹦亂跳的小男孩,愛玩愛鬧是他的天性,陪我下了一小時棋後,葉思禾就叫他去打羽毛球了。
思遠推著我的輪椅出去,叫我給他們做裁判,他從來都不會把我一個人丟在屋裡的,每次他們玩,他都喜歡讓我和他們在一起。
思遠的羽毛球打得很好,雖然他比我和阿勉小了2歲,但阿勉還打不過他。那時候,還有體校的教練勸他去練羽毛球,不過我二舅媽拒絕了,葉家的孩子,不需要走體育這條路,好好學習,將來會有更多的出路。
思遠和葉思禾打了一會兒後,就換上了阿勉,他走到我身邊,陪我說了會話。
我們的注意力都不在球場上,思穎給他們做著裁判,不知什麼時候,葉思禾把球打到了我們身邊的一堵牆上。
那是我們拿出來的第二個球,第一個已經打壞了,第二個剛打了沒多久,但是他們還沒過癮。
思遠正在和我聊剛才的棋局,葉思禾突然叫他去牆上撿一下球。
思遠那時個子已經挺高,和阿勉差不多,他二話沒說就要往上爬,我抬頭看了一下,球的邊上是個變壓器,就說:‘不要撿了,很危險的。’
葉思禾說:‘就這麼點高,爬一下就能拿到了。’
我又阻止了一次,思穎說她回屋裡再拿一個得了,葉思禾卻說:‘思遠,你膽子真小,這麼低都不敢爬麼?’
我就說:‘你自己怎麼不爬?’
葉思禾說:‘我今天穿的白褲子,爬髒了我爸會罵。’
我拉住思遠,說:‘不要撿了,回屋裡去看電視吧,已經玩了好一會兒了。’
葉思禾說:‘才打了不到1小時,阿理,你自己不能玩,還不讓我們多玩一會兒,是不是要我們都陪你坐著呀!’
小桔,他那時候就是這樣的,講話夾槍帶棒,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15歲的人正是叛逆期,還不及思遠懂事。
一直到我長大以後,我才想明白是怎麼回事。葉思禾是葉家的長房長子,他出生以後,受盡了全家人的寵愛,我大舅媽以前是個三流的歌手,我外婆一直不喜歡她,直到葉思禾出生,外婆才改變了一點對她的看法,但是我大舅媽心裡是一直記恨著的。
葉思禾一歲時,思穎出生了,我承認,我們那邊的人是有點重男輕女,外公外婆對這個孫女兒不太感冒,還是更寵愛葉思禾。
又過了一年,我媽媽生了我和阿勉,可是我在7個月時就生了病,阿勉又是從小沉默寡言,不懂得討大人歡心,一度都被當成了自閉症去看過醫生,所以,葉思禾一直到4歲時,都是整個大家庭里,最最受寵的一個。
他很聰明,長得也可愛,嘴巴又甜,聽我媽說,真真是被捧到了天上去,可是……我大舅媽沒什麼文化,她不上班,就在家帶孩子,她……把葉思禾寵壞了,當然,這都是我們後來分析出來的。
葉思禾非常受寵,一直到——思遠的出生。
我二舅媽是個怎樣的人,你應該知道,我二舅也和我大舅不一樣,二舅兩夫妻學歷高,感情好,談了好幾年戀愛才結婚,在那會兒算是大齡青年了。思遠出生的時候,我二舅已經30了,二舅媽27,葉家最後的一個孩子出生,大家都很高興。
更令人高興的是,思遠真的是個很優秀很優秀的孩子,從小就聰明乖巧懂事,家教極好,這我就不用多說了吧,你和他在一起那麼久,應該完全能體會。
可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大家賦予思遠的讚揚,會在另一個人心裡激起千層浪。
我至今也不敢相信,原來嫉妒的力量,會這麼可怕。
說回打羽毛球吧,葉思禾一再堅持叫思遠去撿球,思遠年紀小,也是心高氣傲,聽到葉思禾說他膽子小,又出言激我,就衝動起來。
他掙脫了我的手,就往牆上爬。
我叫著他,他沒理我,我就在心裡祈禱,思遠,你一定要小心一點啊!
後來,我一次又一次地想,如果我的身體健康,我一定會死死地拉住他,不讓他去爬那該死的牆!或者,為什麼我沒再堅持一下呢!要是我再堅持一下,該多好!
思遠手腳很利索,沒幾下就爬到了牆上,他拿到羽毛球,還回頭朝我笑了下。
意外就是這時候發生的,他的腳滑了一下,他整個人一下子往變壓器那裡靠了過去。
強大的電流吸附住了他,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砰’地一聲,還有火花冒出,隨著一陣黑煙升起,思遠就從牆上摔了下來,我到現在都還能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情景。
我們都驚叫起來,空氣中出現了一種味道,小桔,你無法想像——那是肉被燒焦了的味道!我知道,出事了。
他們三個人都已經驚呆了,我叫著阿勉:‘趕緊去叫人!叫救護車!趕緊!’
阿勉很聽我話,轉身就往院子裡奔去,思穎緊跟著也追了過去,這時,我望向了葉思禾,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躺在地上的思遠。
我無法轉動輪椅,只是瞪著他,然後,我也看向了思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