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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推車到了餐桌前,葉思遠思考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抬起雙腳,雙腳的腳趾夾著電水壺的把手提起了水壺,將壺中的熱水緩緩地倒進了塑料杯中。
做完以後,他站了起來,彎下腰看了看那個杯子,然後他調整了一下站姿,低頭看向了自己的“右臂”。
我屏息靜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他的“右臂”真的動了起來,肘部彎起一個角度,手腕轉了轉,僵硬的“手指”微微張開,就握住了那個杯子。
他面對著我的方向,我能看見他的表情,很認真,甚至有些嚴肅,他似乎在感知是否握緊了水杯,接著手肘更大幅度地屈起來,他微微俯身,臉離杯子就越來越近了。
這個場景對我來說太過震撼,幾乎要令我喊出聲來,我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心裡為他懸著,希望他能順利地喝到水。
那水很燙,他不覺得嗎?哦!那是假手!是沒有感覺的!看著這樣“完整”的葉思遠,看著他用“手臂”在做事,我真是覺得太不可思議!
可是,他最終沒有成功,杯子舉到一半時,他的“手指”有些鬆開了,葉思遠眼神一凜,快速地彎腰,還是沒有來得及,水杯“砰”一下砸到了桌上,幸好是杯底落到桌面,只是還是濺出了許多水花。
葉思遠站直身體,低頭冷冷地看著那隻幾乎灑光了水的杯子,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搖搖頭,轉身走了開去。
我的心隨著他的失敗而跌到谷底,眼淚早已流下,我靠在牆壁上無聲哭泣,心裡一陣一陣地疼。
不知過了多久,葉思遠又走了回來,他推開了小推車,這一次,他沒有用“手”,而是和幾年前一樣,用胯頂。
我不知他要做什麼,只能動也不動地躲在畫室里,靜觀其變。
幾分鐘後,葉思遠推來了一臉盆水,他坐下來,雙腳托住臉盆將之放到了地上。
他的左右腳/交替著挽起了兩邊褲管,接著腳就伸進了臉盆,搓起了毛巾。
攪干毛巾後,他右腳夾著毛巾站了起來,離開了我的視線,一會兒後又走了回來,第二次絞毛巾。
重複幾次後,當他走動到我視線範圍內,我才知道,他居然是在擦地板。
這種時候,他居然在這間房子裡,擦地板!
他很認真地擦著地板,不像過去那樣,身邊會有空懸晃動的衣袖,現在的他,看起來相當完整,可是兩隻“手臂”卻毫無生氣地垂在身邊,偶爾手肘還會奇怪地抬動一下,令他的姿勢看起來更加詭異。
我慌極了,生怕他會擦到畫室里來,回頭看看,畫室已經被整理過了,東西都放得很整齊,我只能祈禱他不要進來。
幸好,他真的沒有進來,一個小時的時間,他換了三盆水,來來回回走了許多趟,終於把偌大的客廳、餐廳地板都擦乾淨了。
我抹著額頭的冷汗,覺得腳都站麻了,卻不敢動。我渾身緊繃,精神高度集中,就怕他往我這裡走來。
放好了小推車和臉盆,葉思遠又走了回來,我看不見他了,但是我聽到了那個箱子開啟的輕微聲,接著就是一些細微的聲音,我猜,葉思遠也許是坐在了地上,開始翻動箱子裡的東西。
整整半個小時,只有一點點的聲音傳來,我能分辨出的,就是細碎的紙張翻動聲,相冊啟合聲。
難道,這些年,他就是這樣做的?靜靜地坐在他的百寶箱邊,一樣一樣地看著那些陳年舊物,這有什麼意義呢?他寧願沉浸在回憶里,也不願回到我身邊,看看鮮活的我。
只是一些照片、紙條、空瓶子,似乎就能令他滿足,葉思遠,你真是傻透了!傻透了!
終於,他又回到了我的視線範圍內,看他走動的方向,似乎是進了主臥。
我等了10分鐘,客廳里毫無動靜,我覺得機會來了,瞄了瞄大門的方向,我尋思著自己能不能快速地衝過去,開門,閃人,關門,最好還能做到無聲無息。
即使被聽見又如何,只要我跑得夠快,他追出來也不會來得及,只要不讓他知道我曾經在這裡待過,就行了!
又過了5分鐘,還是沒有聲響,我下定了決心,脫下高跟鞋,輕輕地拉開門,左右張望了下,主臥的門半開著,我深吸一口氣,抱著包拎著鞋,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我踮著腳尖,勾著背往門口走,沒想到才走了幾步,身後就傳來了“吱呀”一聲。
是主臥門的開門聲。
我的動作瞬間僵硬,身子就像玩一二三木頭人一樣停滯了下來。
我依舊保持著踮著腳尖的姿勢,額頭上汗如雨下,心臟跳得像打鼓一樣,臉也漲得通紅。
身後的人顯然也愣住了,很久以後,我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做賊被抓現行,真是有夠悲催,我閉上眼,心裡不住地問: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我聽到葉思遠緩緩地開了口:
“小桔。”
88、第三件事!
我認命地轉過身去,葉思遠站在主臥門口,濃眉微顰,臉上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
“嗨。”我左手抱著包,右手拎著一雙鞋,像個傻子似的向他笑,“你回來了?”
“剛下飛機沒多久,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我……”實在是編不出理由來了,我乾脆倒打一耙,“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來拿東西的,去義大利前有些東西存在這裡,回來了就帶回賓館去。”他淡淡地說,“小桔,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我記不清了,我剛才……在畫室里睡著了!”
他臉上的表情更迷惑了,我急忙說:“你忙,我先走了,拜拜。”說完轉身就要溜。
“等等!”葉思遠話音剛落,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走過去,又回頭對我說,“先別走,等一下。”
我看著他把右腳抬到桌面上按下通話鍵,腳趾夾起手機,彎腰抬腿將手機放到了左臉頰邊,頭一歪,就用肩膀和臉頰夾住了手機。
他明明有兩隻“手臂“的,卻一點兒也派不上用場,幫不上忙。
“儲師傅,你到了?”
“你先上來吧,有些事要請你幫忙。”
放下電話,他回身看我,面色平靜,眼神深邃,他看了看我懷裡的包和手上的鞋,突然笑了起來:“你先坐,要喝水麼?我燒了熱水。”
“不用不用。”我垮著肩膀在餐桌邊坐了下來,扭臉看到餐桌上的一大灘水跡和那個杯子,立刻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葉思遠順著我的視線也注意到了桌面,他轉身去了廚房,回來時,屈起的“右小臂”上搭著一塊抹布,站在桌邊,他的“手肘”慢慢伸直,抹布就滑到了桌上,我看他要抬腳,立刻抓過抹布擦起了桌子:“我來吧。”
“謝謝。”他低聲應著,在餐桌的另一面坐了下來,我擦乾桌面,把杯子拿去廚房洗淨,回到客廳時,儲師傅已經在敲門了。葉思遠替他開了門,儲師傅進來看到我後嚇了一跳,我有些尷尬,沖他笑笑,乾脆又躲去了廚房。
我聽到葉思遠在客廳對儲師傅說:“麻煩你幫我把這個箱子帶到賓館去,讓沈知放到我房裡。”
“葉先生你不走麼?”
“我還有點事,你把箱子送到就回家休息吧,今天過節,你也辛苦了。”
“那你待會兒怎麼回去?”
“我打車就行,到了賓館,沈知會來接我的,你放心。”
“好吧,那我先走了,葉先生,你要是有需要,儘管給我打電話。”
“好,謝謝你。”
儲師傅離開後,我才從廚房出來,我用冷水洗了一把臉,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
葉思遠站在那裡看著我,說:“坐,小桔。”
“有什麼事嗎?”我覺得,他是有話要對我說。
他笑了一下,自己先坐了下來:“坐下說,好嗎?”
我們又回復到之前的狀態,一人坐在餐桌一邊,好像談判一樣對望。
葉思遠的“雙臂”一動不動地垂在身邊,坐著時整個人就顯得有些僵硬。他一直凝視著我,一會兒以後,他開口:“小桔,我馬上就要離開了。”
我心裡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去哪裡?”
“米蘭。”
“還回來麼?”
他緩緩搖頭:“接下去,我們計劃在北京、上海、廣州等七、八個城市開專賣店,還要進商場,以後國內的市場會由一峰負責,我則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義大利和歐洲其他區域,所以,應該不太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