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頁
坐在辦公桌前想起這一幕,葉思遠就好笑地搖起頭來,然後,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早晨的那件事。葉以庭鬆開他的衣袖跑開的那一霎那,不知怎麼的,就令葉思遠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瞬間。
他用牙咬住了陳桔的褲腳,可是她掙開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他掙扎著爬起來,已經沒有人再攔著他了,他一邊喊,一邊向她衝去,可是,即使他已經跑到了她的身後,只離她一臂之遙,卻還是,沒有辦法阻止她。
那是葉思遠的記憶中最黑暗的一天。
他不允許這樣的事再次發生,現在的他,是一個兒子,一個女婿,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已經越來越重,為了身邊這些他最最在乎的人,葉思遠明白自己只有努力,不停地努力,努力把每一個身份都做到最好。
為了陳桔和葉以庭,他願意付出一切。
正想著,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葉思遠俯身一看,是陳桔的電話。
他用腳趾夾起耳機塞進耳中,按下了通話鍵,陳桔精神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
“老公,我到賓館了!”
“到了就好,一直等你電話來著。”
“一會兒該去吃飯了,下午要忙。你那兒怎麼樣?鈴鐺乖不乖?”
“很乖。”葉思遠笑,“下午我會去趙阿姨家裡接他,晚上你有應酬嗎?”
“有啊,要和幾個客戶吃飯呢。”
“別喝酒。”
“放心放心,不會喝,我們公司的人幫我擋酒最在行了。”
“你記得就好,應酬完了回賓館給我打電話,我等著。”
“好!我會儘早打過來的,還想和鈴鐺說幾句呢。哎,先不說了,同事敲我門喊我吃飯去了。”
“去吧。”
“……”
葉思遠等了一會兒,發現陳桔並沒有掛電話,他忍不住說:“怎麼了?”
“真沒情調!拜拜!”陳桔“哼”了一聲,就把電話掛了。
葉思遠有點楞,抬腳夾下耳機,他發了會呆,腳趾按下固話免提,撥通了沈知的內線電話:“沈知,報銷單我簽好了,順便麻煩你幫我把午餐拿進來,謝謝。”
下班後,葉思遠坐著儲師傅的車去接葉以庭回家,在葉以庭讀幼兒園以前,家裡請過保姆,莊文玲也曾經來H市住過一段時間,在陳桔重新工作後和保姆一起在家裡照顧小東西。
等到葉以庭上了幼兒園,葉思遠和陳桔達成了共識,重新過回曾經的二人世界,哦不,應該是三人世界。
他們找了一個同小區的退休小學老師趙阿姨幫著接葉以庭放學,陳桔下班通常比葉思遠早,再去趙阿姨家裡把小東西接回家,等到葉思遠下班回家,家裡已經飄起了飯菜香,葉以庭會衝到門口幫爸爸拿出拖鞋,然後抱著葉思遠的大腿快樂地喊:“爸爸!你回來啦!”
陳桔也會笑嘻嘻地走出來,擦乾雙手送上一個溫暖的擁抱:“老公,歡迎回家。”
一聲“爸爸”,一聲“老公”,可以令葉思遠掃去一天工作帶來的疲勞,令他覺得,不管外面的世界再是狂風暴雨,再是艱辛殘酷,只要回到這個家,走進這扇門,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幸福的那個人。他在外面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這一天接葉以庭回到家,房子裡沒有溫暖的燈光,也沒有熱騰騰的香味,葉思遠頗有些不習慣。他換上拖鞋,抬腳踢了下葉以庭的小屁股,接著在他面前蹲了下來:“鈴鐺,幫爸爸解一下衣服扣子,然後跟爸爸去洗手。”
葉思遠坐在高腳椅上幫著葉以庭抹洗手液,然後監督他自己揉搓雙手,沖洗乾淨。
等到他自己沖淨雙腳,扭頭一看,葉以庭已經拿著他的毛巾等在一邊了:“爸爸,給你毛巾。”
“謝謝。”伸腳夾過毛巾,葉思遠仔細地擦乾雙腳,此時,他開始思考晚上和小東西要吃點什麼。
“鈴鐺,你想吃什麼?”
“想吃魚魚。”
葉思遠翻著茶几上的幾張外賣單,仔細想想,找餐廳點幾個菜送上來有點兒複雜,而且沒有現場點單,也不能保證魚的新鮮,就說:“明天媽媽回來了,晚上我們和媽媽一起吃魚魚,好不好?”
“好吧!”葉以庭並不挑食,他站在沙發上,攀著葉思遠的身子和他一起看花里胡哨的外賣單,然後小手點著一盆菜說:“鈴鐺要吃酸肉肉。”
“酸肉肉?行啊。”葉思遠開始打電話,給葉以庭叫了一份菠蘿咕嚕肉飯,又替自己叫了一份炸醬麵。
晚餐是在茶几邊解決的,葉以庭坐著小凳子,茶几的高度對他來說剛剛好,可以讓他自己拿著小勺子吃飯,葉思遠則坐在沙發上,俯著身子,腳趾夾著筷子撈麵條吃。
葉以庭雖然已經上了小班,但自己吃飯還是有點兒困難,吃得米飯和菜撒了一地一茶几,葉思遠看他再這麼吃下去,估計能有一半兒吃進嘴裡就不錯了,趕緊三口兩口地吃完麵條,用腳夾著勺子餵他吃起來。
葉以庭吃飯很乖,不會含在嘴裡不咽下去,酸酸甜甜的咕嚕肉本來就是小孩子喜歡的食物,有了葉思遠的幫助,一大盒子的飯菜他也吃下了一大半。
餵了一會兒,葉思遠發現小東西有些坐不住了,看看飯盒裡剩下的飯菜,他知道兒子已經吃飽了,於是說:“自己去洗手洗臉,爸爸給你放動畫片看。”
“好耶!”葉以庭歡快地跑去了衛生間,葉思遠移過他的飯盒,默默地把他剩下的飯菜吃完。
陳桔說過,她從來不浪費糧食,在教育葉以庭時,兩夫妻一直是以身作則的。
葉以庭一邊在沙發上爬上爬下,一邊看著動畫片時,葉思遠已經在廚房裡把早上留下的鍋碗勺筷洗乾淨了。回到客廳,看著小東西正興致勃勃地在看電視,他推著四輪小車進了書房,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拿了出來放到了茶几上,他一邊陪在葉以庭身邊,一邊和遠在義大利的劉一峰繼續聊起下午沒來得及討論的事宜。
算算時間差不多,葉思遠喊葉以庭:“鈴鐺,這一集看完我們要洗澡了。”
“好!”葉以庭頭也不回地應著。
等到一集放完,他有些依依不捨地拿過遙控器,放到葉思遠腳邊:“爸爸,看完了。”
葉思遠看著他笑,心裡覺得欣慰,小小年紀的兒子自制力向來比同齡孩子好,據莊文玲說,這一點上,葉以庭像足了小時候的葉思遠。
“那我們洗澡,今天媽媽不在,我們不出去散步了,早點兒睡覺,好不好?”
“好。”
葉思遠推著小車去臥室準備兩個人洗完澡的換洗衣服,然後自己脫掉了衣褲。脫褲子時有點費勁,因為他繫著皮帶。其實這些年來,他和陳桔已經摸索出了能令他自己穿脫系皮帶褲子的辦法,當然,還是需要藉助一些工具。
葉思遠嘴裡咬著一個特別精細的小鉤子,低頭坐在沙發上解著皮帶,右腳腳趾上也夾著一個類似的鉤子,輔助著嘴裡的鉤子一起動作。他並不著急,因為越急越做不好,記得剛開始練習的時候,他甚至需要半個小時才能為自己解開皮帶,穿皮帶的話則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可是現在,他只需要幾分鐘就能做好了。
終於解開了皮帶,葉思遠鬆了一口氣,抬腳用鉤子拉下了褲鏈,雙腳扯著左右褲腿脫掉了西褲。
褪去所有衣褲後,葉思遠開始喊在地板上玩玩具玩得不亦樂乎的葉以庭:“鈴鐺,過來,爸爸幫你脫衣服。”
葉以庭立刻跑了過來,看到脫得光溜溜的葉思遠,他誇張地捂住了眼睛,大聲喊:“爸爸羞羞羞!爸爸不穿衣服!”
葉思遠居然臉紅了,陳桔在的時候,他從未在客廳里脫過衣褲,更遑論光著身子在家裡走來走去了,可是今天是他帶葉以庭,這都是必須要做的事。
他故意板起臉:“趕緊過來,爸爸會冷的。”
這句話很有效,葉以庭立刻跑到葉思遠面前,讓爸爸幫著脫了衣服褲子,一大一小兩個男人赤/條條地跑進了洗手間,葉思遠打開浴霸和取暖器,在浴缸里舖上防滑墊,就踢著葉以庭的屁股把他趕進了淋浴房。
他並不忌諱在兒子面前露出自己殘缺的身體,這並不是什麼羞愧的事。殘疾,是既定事實,陳桔一直給葉以庭灌輸的理念就是:爸爸的身體雖然和其他小朋友的爸爸不一樣,可是爸爸很棒。
以葉以庭的年紀,他還無法理解自己的爸爸為什麼會沒有雙臂,只是自從他記事起,爸爸就是用這樣一副與眾不同的身體,以一種與眾不同的方式生活著的。爸爸雖然不能陪他玩許多遊戲,也不能陪他去參加幼兒園的親子運動會,但是爸爸教他游泳,教他下棋,教他唱歌,爸爸能用腳做幾乎所有的事,他是非常非常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