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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有聲音響起,她收回目光,卻是姚晨東,手裡拿著一點乾糧遞給她:“吃一些吧。”
簡西說:“我不餓。”
“你晚上根本就沒吃什麼,除非你明天想離開。”
簡西接過來,她雖然餓極,但也確實吃不下。她這才知道其實自己比劉湘還要嬌貴,劉湘就沒這種毛病,不管在哪裡,該吃吃該睡睡,就像她交朋友,各式各樣的,她都能找到共同的話題。
姚晨東在她身邊也坐下來:“睡不著?”
簡西簡短道:“是。”
“你討厭我?”
簡西:“……”想承認又不敢,撒謊又覺得很無用,她今天對他的情緒的確牴觸到了最高點。最讓她生氣的是,在過獨木橋的時候,他不但自己不施以援手也就罷了,連木亮和老山西他都不准他們接她。
那時候她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姚晨東輕聲笑了笑:“對不起。”
沒誠意。
“我只是想你早點放棄。”姚晨東望向簡西,這是簡西第一次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絲憐惜,但只有一瞬,他便移開了目光,“這樣下去你會受不了的。”
這種憐惜短得就像是錯覺,簡西覺得自己就跟劉湘一樣,是被他的眼神所欺騙了。她要讓自己清醒,於是堅定地說道:“我自己選的,你不幫我可以,但請你不要老一副晚娘臉好不好?”
姚晨東看著她,月夜之下他的眼睛也像是映上了星光,他的聲音很柔,突然叫她的名字:“簡西。”
“幹什麼?”她沒好氣,她心裡還難受著呢。
姚晨東說:“我就想,如果這是真的戰爭,你會陪我……我們走到最後嗎?”
簡西的心臟猛然抽了一下,這不是她的錯覺,這是姚晨東實實在在的問話。他的語氣就像有人很輕很柔地捧著她的心晃了一晃。她不由自主地點頭,目光堅定,表情剛毅。
姚晨東伸出手,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心乾燥溫暖,就像一張密實的網,令她有一種柔軟的觸覺。簡西微微抬頭,正對上他靜靜的目光,她羞澀地想要低頭,姚晨東卻抬起了另一隻手,微微觸碰到簡西的下顎,簡西感覺自己快要窒息,她一絲不敢動,她害怕,害怕輕輕一動,這樣的感覺就會隨之消失。
時間凝固在了此刻,簡西不由自主地閉起了雙眼,她覺得姚晨東的呼吸越來越近,近到她能真切地感受到這種溫柔的頻率,敲打著她悸動的內心。
一觸即發,簡西緊張地等待著姚晨東的溫度,這時,木亮翻了個身,嘴裡嘟嘟囔囔地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所有的幻想像是在瞬間消逝,姚晨東如夢初醒般放開簡西,所有的溫柔戛然而止。
“對不起。”半晌,姚晨東終於只說了一句話。
簡西的臉還灼熱得發燙,她低著頭不敢再看姚晨東的雙眼,她真的害怕了。
姚晨東似乎笑了笑,說道:“你知道嗎?你剛才像個戰士。”
簡西有些莫明:“什麼?戰士?”
姚晨東知道簡西沒有接上自己的話題,便說道:“你點頭的時候,說會陪我走到最後的時候。”
簡西愣了下:“哦……我的意思是……”
姚晨東突然俯身挨近簡西,問她:“為什麼想著來軍營?”
“一開始不是很想,因為劉湘要來,所以算是陪她。”簡西頓了頓又問,“那麼,你為什麼要來參軍?”
姚晨東偏著頭想了一會兒說:“因為命。”
簡西不解,姚晨東敏捷地坐了下來,笑著解釋:“我家的情況你肯定在軍營中聽過了吧,像我這樣的家庭,該走的每一條路都是預定好的,上學,當兵,退伍……”姚晨東頓了頓,“總之,這是我應該走的路,所以我一定要走下去。”
這一刻,簡西有點心疼眼前的這個男人,他就像是一個被扯住的風箏,看似高高在上,卻沒有絲毫自由。
“怎麼?這個答案讓你失望了?”姚晨東玩笑般問道。
“不。”簡西連忙解釋,“你有想過改變命運嗎?”不知道為什麼,簡西希望姚晨東能夠扯斷那根牽扯風箏的線,他值得擁有一份本該寧靜的自由。
“為什麼要改變?很多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呢。”姚晨東苦笑著說。
“真的?你真的不想改變?一刻都沒有想過?沒有一件事、一個人能讓你想要擺脫命運?”此刻,簡西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一個人……”姚晨東默默低喃。他看著簡西,兩人四目相接。溫柔的眼神讓簡西又一次心跳加速。
姚晨東微微一笑,略帶戲謔地問道:“那你喜歡軍營嗎?”
話題一轉讓簡西有些不適應,她條件反she地點了點頭。
“那你會為了某件事、某個人,留在軍營里嗎?”
簡西被問住,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會嗎?這個問題簡西未曾深想過。小時候或許對軍營對軍裝對穿著這一身迷彩的兵哥哥們有過很天真很浪漫的幻想與念頭,但她來這裡,最開始只是應劉湘之邀。有時候半夜裡醒來,她想起外面精彩紛呈的世界,想起她的朋友們,和她們一起K歌,一起跳舞,一起看帥哥美女,一起去聽流行歌曲看最惡俗的電視劇。她想她是普通的女孩子,而軍營里,需要太強的信仰感和使命感,她承載不起也負擔不來。她只想享受自己的生命。所以,她搖了搖頭,很誠實地回答:“除非我別無退路。”
姚晨東露出一抹諱莫如深的笑容,簡西接著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沒有人能令你想要改變命運嗎?”
“沒有。”姚晨東平緩地吐露出了兩個字。他還是這樣一個男人,就算靠得再近,你也聽不到他的心聲。
兩人的對話顯得有些尷尬,姚晨東立刻轉開話題,“我覺得你和劉湘不一樣,不知道你們怎麼能成為好朋友的。”
簡西眨眨眼,能轉移話題她也挺樂意:“我也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內向的。小時候爸爸媽媽要上班,周末怕我亂跑就把我鎖在家裡讓我看電視看書或者做作業,後來大一些了,我性子也就養成了,很宅很靜,不大愛出去跟人混。劉湘就不同,她打小就有哥哥帶著到處晃,結交的朋友也是三教九流的,我爸爸常說我們要是放在古代,我就是不出門的閨閣小姐,而劉湘,肯定是闖蕩天下仗劍江湖的俠女豪傑。也可能正因為這樣我們才能成為朋友,互補嘛!”
姚晨東聞言笑了笑,想起自己的妹妹,她要是放在古代該是什麼人?是抗爭禮教的大家閨秀,還是傷風敗俗以性為生的青樓浪女?後一個詞彙好像太過了,姚晨東皺眉,暗想還好這是一個嶄新時代,包容著各式各樣不同的個性和不同的觀念。
所以,姚采採在現在倒還能換得別人一個新名詞的稱謂——時尚女孩。
見姚晨東沒有反應,簡西尷尬撓頭:“我說這些是不是挺沒勁的?”
姚晨東搖頭:“沒有,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妹妹,你們是截然不同的三種人。”
“哦,是嗎?哪三種?”
“劉湘嘛,很容易會愛上一個人,也會很投入地去愛一個人,她應該是敢愛敢恨的;而我妹妹,她需要很多愛,所以身邊有很多男人,但她好像從來就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至於你。”
簡西等了片刻沒換來答案,忍不住問:“我怎樣?”
姚晨東似乎考慮了很久才回答:“你很容易讓人接近,但是走近了又讓人覺得離你很遠。”
這樣一段繞口令似的話,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出來的,簡西在心裡繞了一遍,問:“那我是好接近呢還是不好接近?”
姚晨東攤攤手:“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
“睡覺吧,明天或許有戰鬥。”
“但是……”
“噓,我想休息了,等會兒該到我值崗了。”
簡西的話只好硬生生又咽回肚子裡。她想了想姚晨東對她的評價,又近又遠,簡西恍然想到了什麼:這不正是她對姚晨東的想法麼?
半夜簡西被蚊蟲咬醒,發現身邊斜斜歪歪躺著老山西和木亮,凹口處隱隱地能看見姚晨東匍匐的身形。他端著槍,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外面,神情專注而緊張。簡西靜靜地望著他的背影,她不自覺地想到了夜晚的那次親密。恍惚間,她問自己:那真的不是幻覺嗎?
白天繼續行進,山路比昨日更加難行。那晚的事,他們再沒有提起,就像是兩人都做了一場很真實的夢。
姚晨東在前面開山劈路,木亮在後面掩護防衛,每每遇到難行處,姚晨東總是會留下來,牽住簡西的手。
終於有段短暫的平坦。
姚晨東問簡西:“還受得住嗎?”
簡西氣喘吁吁,她的腿已經感覺不到腫脹,而是麻木,身體在高強度透支過後也只是被迫地僵直地跟著前進,呼吸早已不能順暢進行,必須用口相輔。她撐腰停下來搖頭,她看得出姚晨東眼睛裡的笑意。
“背包重麼?”
她還是搖頭。
姚晨東眼裡笑意加深,四下看了看位置,又拿出儀器測了方位,三個人聚在一起商量下一步行動計劃。簡西已經顧不得形象和要搜集的素材了,藉機停下來以四肢癱瘓的姿態躺在路邊的糙叢里。日頭透過高森的樹木照進來,映著大大小小的銅錢印子,一晃一晃的,人在其中就好像掉進了一口永遠都爬不出去的深井裡。
“很累了?”安排妥當,姚晨東走過來遞給她水壺。
簡西接過來只潤了潤喉,沒敢像前一日那樣拿著水不當水,不光大口大口地喝,還倒出來洗手,她永遠記得那三個人看到她那舉動時目瞪口呆的表情,特別是姚晨東,眼裡甚至是憤怒了。
後來木亮才告訴她,像這種行軍,缺水斷糧是肯定的,所以從第一天開始他們就要省,哪怕省下來的自己沒得命吃喝,也要留給後面繼續戰鬥的戰友。
簡西看看空了大半的水壺,再看看他們的眼神,當時覺得自己好像在犯罪。
姚晨東可能也是想到了昨天,憐惜地說:“你可以多喝點。”
他水壺還很重,估計他自己基本都是潤著過來的,簡西搖了搖頭,她不能接下來的時間都要讓他們來救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