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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晨東說:“回去吧。”
簡西很心動,她覺得自己的力氣已經快用完了,尤其是臉上被蜜蜂蜇過的地方,現在已經腫脹疼痛到她能忍住的極限,她無法控制地一直在撓。可是,白天的那一幕依然在她腦子裡盤旋。
當她再次因疲累而掉隊的時候,老山西提議讓簡西留在原地。
姚晨東一口回絕:“我不能拋下她,如果這是真的戰場,因為看見她和我們在一起,她會被當作戰俘。”他一臉的堅毅剛強不容反駁,令老山西和木亮險些氣得跳腳。
尤其是老山西,劈頭蓋臉地罵他:“姚晨東你腦子壞了啊,這不是真的戰場,這是演習!是模擬!這裡的敵人其實都是我們的戰友,只要她一發信號,馬上就有人帶她走,這樣跟著我們是受苦你知道不?是受苦!你看看她這小臉兒累的!”
簡西的胳膊被姚晨東緊緊地握在手裡,他是那麼有力,以至於透過他粗糙的手掌她能感覺到他的不舍他的緊張,就像他那天為她塗藥時看她的眼神一樣,熱得都要把她化掉了。
老山西罵他:“我看你就是有私心!”
簡西覺得有點難過,他為了她這樣給隊友誤會,在最艱難成功基本在望的時候,她成了他們中間的一根尖刺。她忍不住跳出來,攔在兩人中間:“請讓我待到天黑,天黑我就回去。或者如果再有一次戰鬥,我也回去。”
老山西沒再說話,只看了她一眼,神情里有不滿也有不解。
只是簡西心裡悵惘,她這樣回去首先跟劉清交不了差,她向他保證過她一定會跟他們堅持到最後,看到勝利。但她終究還是半路逃兵,就像劉清一開始預測的一樣。
這回,聽到姚晨東這樣說,簡西終於點頭:“好。”
信號彈發出去,在微暗的天空中發出耀眼的火花。
老山西和木亮開始往更深處隱藏。
姚晨東落在最後,他突然問她:“簡西,來軍營,你快樂嗎?”
簡西說:“是的,尤其是這幾天,或許會成為我這一生最大的一筆財富。”
姚晨東笑了笑,說:“我也是。”
他們伸手相握,那一刻,也許他們都會覺得,那種快樂大抵是源於彼此吧。
不知道是因為焰火已滅還是天色太暗,簡西覺得在她說了這句話後姚晨東的眸子瞬間轉淡,淡得就像那溶溶月色,只有清冷的一點點餘燼。他放開了她,揮了揮手,然後比出一個“你很棒”的手勢,轉身向著木亮和老山西遠去的方向跑去。
平地上直升機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她看到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陰影厚重的山林里。
就好像一齣戲,終於尾聲了,厚重的幕布拉下來,她只看到一片暗沉。
她轉出一片樹林,山下,燈火通明。
實習就快結束,衛斯明讓人送來消息,有些東西要給簡西,讓她下午在林蔭道上等著。
簡西百無聊賴地在約定的地方站著,衛斯明最先衝出來,他把東西往地上一放,她突然覺得此時的衛斯明就像一個衝動的激情少年,她直覺地想退後一步,他卻突然抓住了她,低聲附在她耳邊說:“簡西,我喜歡你!”
然後他輕輕地快速地在她額上印上一吻,而後幾乎是跳躍似的滿足地離開。倉促之間簡西哭笑不得,在求愛以後,他都不需要她說些什麼?
正呆愣著,抬起頭看到另一頭走過來的姚晨東,手上提著一個大大的行李袋,面色沉靜,面無表情,嘴角甚至有一抹淡淡的嘲諷的笑意。
簡西不確定他要表達的是什麼情緒,她想她應該笑笑說衛斯明真會胡鬧,或者哪怕說一些其他的也好,可是她太心慌了,就像偷了情的妻子陡然面對無意中闖進來的丈夫,幾乎是手忙腳亂手足無措的。
姚晨東一步一步地走近,提著袋子的手往她面前一伸,示意她接過去。簡西只得伸出手去,沒想到那袋子那麼重,不提防下差點摔了個跟斗,腰給狠狠地帶了下去,猝不及防她幾乎是直覺地抓住他的衣角才勉強站定,而這姿勢看起來就像是她主動對他投懷送抱似的。
從頭至尾,他穩穩地立在那裡,由始至終,他沒有伸手扶過她。
簡西心裡失望,咬唇站直身子,想道歉想罵人,可話還沒出口,姚晨東在她放手的那一瞬掉頭走了。
她心裡一時酸痛,竟由得他這樣走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咬著唇,感受著由心底漫延到全身的痛和酸,和他這短短的接觸,活像是給人生生抽筋剝皮了一般,流光了所有血液,蔫得跟朵枯死的花一樣。
木亮像是看出了她的難堪,小心翼翼地跟著走過來,乾笑著說:“他是故意的,呵呵,他是故意的。”
簡西只能夠點點頭。
木亮也放下一個袋子,“都是一些自己種的瓜果,你們路上吃。”說完便走了。
他們一行三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越走越遠,簡西站在原處,看見衛斯明會不斷回頭來望,臉上是隱約飛揚的笑意,而姚晨東,一直到最後的最後,最遠的最遠,一直到她看不見了,他都沒有回過頭,看過她哪怕一眼。
姚晨東又一次把失落留給了簡西,簡西站在原地,心裡泛起了澀澀的酸楚,也許,從頭到尾,她都和劉湘一樣,誤會在了姚晨東的眼眸里。
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簡西和劉湘都漸漸開始有些依依不捨。不過簡西更多的是把心思放在心裡,倒是劉湘,咋咋呼呼地說要跟她的那位帥帥的兵哥哥姚晨東分離是一件多麼令人難以承受的事情。但是這樣的不舍很快就被姚晨東給消磨掉了。
一日中午,劉湘嚷著肚餓,硬是拉著簡西去小賣部買零食吃,簡西不愛那些,但還是應景地隨便挑了幾樣,結帳的時候看劉湘抱著大包小包,忍不住搖頭:“還說減肥呢,就你這吃法,不越減越肥才怪。”
“不怕不怕,人家都說愛情是減肥的良方,等我搞定了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我就不減自瘦了。”說笑著出來,沒想到才出門口,劉湘突然收聲拉住她,“快看快看,那是不是姚晨東啊?”
簡西應聲望過去,果然是姚晨東。不過不是他一個人,他面前還有一個大美女,兩人在門口正無限纏綿著。那女子穿著火辣明艷,就跟廚房東頭那一叢鮮艷的美人蕉似的,此刻正踮著腳尖捏著姚晨東的臉蛋,那情景,看上去要多曖昧有多曖昧。
劉湘氣得袋子都差點扔了,扭頭就跑:“什麼嘛,有女朋友了也不跟人家說一聲,害我對他白幻想了那麼久。”突然又停下腳步,喃喃自語,“難怪上次送的東西還被他退了回來。”一跺腳,又跑了。
簡西也是臉色泛白,看這情形,那兩人關係定然不淺,她突然覺得既痛又好笑,但仿佛一切的疑慮都解開了。怪不得他總是若即若離,怪不得他不想改變所謂的命運,怪不得他寧可做一隻被牽扯的風箏,原來風箏的那頭是這樣一個嬌艷美貌的女人,原來他的命運裡面早已住了另一個她。簡西以前總是嘲笑劉湘愛花痴,可想不到原來她也一樣,搞不清狀況就總以為人家對她是該有意思的。她是人見人會愛的白雪公主嗎?她是他唯一的美人魚嗎?都不是,她連成為他生命里的過客的資格都沒有。
看著簡西決然而去的背影,姚晨東這才拉下黏在自己身上的小妹姚采采:“好了好了,看夠了摸夠了,我沒少塊肉吧?說吧,又怎麼了?”
姚采采仍舊是膩著聲音發嗲:“哥,人家沒法活了啦。”噼里啪啦就是一大堆訴苦,埋著頭說了半天,姚采采這才發現淨一個人在自說自話了,嗔怪地捅了一下姚晨東的肚子:“什麼人啦,你根本就沒有聽我在說話!”
安撫好小妹讓她走人,回到營地,木亮等一票人果然片刻不停地追在他後面不厭其煩地打聽:
“今天來的是誰?”
“是你小情人不?”
“小子,有情人了還在大爺們面前裝清純啊你!”
最後衛斯明也不忘捅他一拳:“靠,臭小子,害我還以為你喜歡簡西,搞得我都差點把你視為假想敵了。”說著不管不顧地又抱了抱他,哈哈笑著說:“這樣很好啊,我們好兄弟就不用競爭了,一人一個!”
木亮本來是憋著話沒說的,這會兒終於忍不住刺道:“一人一個個屁,人家簡西馬上就要走了,到時你上天邊追她去!”
姚晨東對於簡西要走的消息無動於衷,倒是衛斯明不斷跑進跑出,一有空就鑽政委家裡打聽,還神秘兮兮地時常在訓練後不見人影。
那天午睡,木亮把本書攤在臉上,跟姚晨東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衛斯明那傢伙估計要成了,昨天有人看見他和簡西一起散步,據說聊得那是相當的如沐春風。”
看這詞用的,姚晨東無意識地笑了笑,卻並不想著糾正,要木亮不用錯成語,就像要黃鼠狼不去偷雞一樣的難。
“唉,說實話,我一直以為衛斯明那小子都是單相思,窮起勁,瞎子都看得出,簡西是對你有意思呢……”說到這裡,木亮像是想到要緊處,一把掀開書跳起來瞪著他,“你說,你跟哥們兒說句實話,你是不是也喜歡簡西那姑娘?”
姚晨東連眼皮也沒抬一下,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木亮看他這樣子就莫明其妙地有些來氣,拿腳掃過去踹了他一腳,這才悻悻地又躺下了。
兩人一時都沒有再說話,過了很久,久得木亮迷迷糊糊都快要睡著了,這才聽見旁邊姚晨東在問:“她什麼時候走?”
靠,還他母親的那麼淡定。木亮很是佩服:“兄弟,你夠冷靜,我真以為你不在乎呢。你怎麼就不忍到她走得不見影了呢?”
姚晨東沒理他,只是問:“她什麼時候走?”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政委家的!”木亮氣道,擰了半晌,到底還是扔出一句,“打聽過了,三天後一大早,營里剛好有車出差。”
三天後,木亮偷偷問姚晨東去送行了麼。他就是那麼八卦。
姚晨東笑了笑,那笑容里淒涼的意味讓木亮都忍不住跟著心酸。
木亮說:“哥們兒給你句忠告,就你這性子,以後情場有得你虧吃……唉,多好的俊男靚女男才女貌啊,你們就這樣結束了麼?”
姚晨東這回默了半晌,想起她給他看過的一本書上的話:“都還沒開始過呢,又哪來的結束?”
他抬起頭,望著那邊她離去的天空,晨空如洗,紅雲似血,他想,也許要很久很久,他的心都會隨著那個方向,永久地沉下去,沉下去,再浮不上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