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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總體來說還算順利,他們已進入了此山的腹中地帶,按照雷達搜索顯示,敵軍的指揮中心就在此後不遠,明日再行一天,摧毀行動,近在眼前。
傍晚的時候沒想卻遇到了敵人一個小分隊,姚晨東把簡西藏好,“不要動,不要咳嗽,呼吸也輕點,不然,如果被發現,你只能去敵軍觀戰了。”
簡西趴在糙叢和灌木從中,身下石頭硌人,臉邊,只要稍微動一動就如針扎一般——她歪著脖子斜眼一看,嚇了一跳,她居然被塞進了黃刺叢里,而且頭上最大的那一棵上還扎著一窩善惡不明的蜜蜂窩。
一隻,兩隻,三四隻,越來越多的蜜蜂嗡嗡嗡地在她頭上繞圈子跳舞,於她而言,這種嗡嗡聲很快就蓋過外面的槍炮聲,書上告訴她的經驗是,當蜜蜂飛到自己面前時,要像死人一樣不能動不能碰,所以她僵著脖子僵著身子,感覺到小蜜蜂一會兒停在她頭上,一會兒是她手上,一會兒是她的鼻子尖上……
她覺得自己要崩潰了,但更令她崩潰的是在這種時候,她居然想起和同學一起玩的那個小遊戲:兩隻小蜜蜂呀,飛在花叢中呀,飛呀,飛呀……
一隻小蜜蜂飛啊飛啊果然停到了她的人中處了。
她很想哭。
就這樣不知道忍了多久,炮火漸熄,有腳步聲走過來,然後是姚晨東的聲音:“好了,你可以出來了。”
說著他似乎就要鑽進來拉她,簡西沒法,只得叫:“有蜜蜂。”
這一叫帶得身子一動,停在她額上的蜜蜂受了驚嚇,狠狠叮了一口,她疼得趕緊捂著腦袋,這下整個灌木叢里都是群蜂亂舞,還好姚晨東見機得快,一聽她叫就一邊抽出脖子上的毛巾拍打,一邊叫木亮拿了頭盔過來罩住。
饒是這樣,等打退蜂群,不光是簡西,就是木亮和老山西也都分別給蜇了一口,簡西更慘,一臉的紅印子,慘不忍睹,身上有衣服擋著情況倒稍微好一些。
當下木亮和老山西就很沒同情心地笑了,後來簡西為此住院,木亮去看她,她不小心把自己當時想到的那個小遊戲說出來,結果此後很久,木亮見著了她還嚷嚷著說:“簡西,我們來玩兩隻小蜜蜂吧?”
剛開始可能是已經給蜇木了,她也沒覺得怎麼疼,姚晨東給她清洗塗藥的時候,她倒覺得是那些藥把她傷處給燎得火熱熱的,所以還頗有些抗拒。不過姚晨東表情嚴肅,抓著她亂舞的手說:“七蜂八蛇,現在剛好是七月,這東西比你想的要可怕。你不塗藥,只怕你過不了今天晚上。”
木亮見狀也說:“簡西,老姚可不是嚇唬你,塗吧,不然你可算是毀容了。”
這句話真正鎮住了簡西,於是仰起臉安安分分讓姚晨東給塗藥,姚晨東說:“剛開始是有點火辣辣的,等蜂毒一上來,你就會舒服很多了。”
簡西想點頭,他卻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別動。”
手勢倒比他的聲音更顯溫柔。簡西眯著眼睛看面前的男人,因為塗著很濃的迷彩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眼神依舊清亮溫和。這兩天的行軍把大家搞得都很狼狽,她無時無刻不覺得自己身上發出陣陣臭味,但姚晨東看上去依舊那麼氣定神閒,哪怕是剛剛戰爭過後他頭上仍舊沾了沒有及時拍掉的糙屑與泥土,可在簡西眼裡,他就是農夫,只怕也是一個最帥最乾淨最有氣勢的泥腿子。
姚晨東塗完了藥,見她依舊望著自己發呆,突然發問:“想什麼呢?”
“你好帥!”這句話幾乎是沒經大腦,一說完簡西就窘得咬住舌頭,姚晨東倒沒說什麼,只是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明顯的揶揄。
早上醒來,即便是不照鏡子,簡西也知道自己的臉成什麼樣子了。
所謂的,傳說中的,豬頭。
她捧著臉無聲哀號,木亮正在收拾東西,安慰說:“沒事沒事,正好你原先臉太瘦了。”
聲音異樣,一聽就是很辛苦才忍住笑的。
簡西幽怨地望了他一眼,這會兒覺得木亮就是一棵老榆木,一點也不知道女孩子的心思,他懂什麼啊,她這個樣子,毀了毀了全毀了。臉上身上被蜇過的地方又癢又疼,她撓也不是不撓也不是,只差快要撞牆了。
姚晨東走過來捧著她的臉端詳了一番說:“還好。”
簡西想哭:“你不是說你那是很好的傷藥麼?”
“很好的傷藥也不是藥到就除啊。”姚晨東答得理所當然,看著她,“受不了的話就回去吧,反正你也只是觀戰的。”話說得輕飄飄的,眼神里卻帶了點蔑視。
簡西倔勁上來,想起自己跟叔叔的保證,咬了咬牙說:“我不!”然後背包一捋,率先走到了前頭。
還沒走幾步,聽見老山西在她後面笑:“走錯路了啦,妹子。”
簡西:“……”
老山西在路上發現一種糙根,長在很鬆的黃泥土下,一扯就可以帶出一大把。把泥刨了往嘴裡塞,邊吃邊說:“好吃啊,美味啊。”
餘下三人皆看著他,像看怪物。
木亮說:“真像是老牛吃嫩糙啊。”
簡西聞言撲哧笑出聲來,老山西很不屑地看了他們一眼說:“你們不懂,俺們老家以前沒飯吃就吃這個的。”說著遞給簡西,“要不要試一試?”
簡西勉強接過來試了一下,咬了最尖上的一頭,沒想到還真的很甜。她這幾日水也少喝,帶著的乾糧又干,這會兒一下吃到這種東西,只覺得快是人間美味了。也不管木亮和姚晨東如何鄙視,跟老山西兩個人一路行一路扯忙得不亦樂乎。沒想到樂極生悲,一個不留神,嘩啦一腳踏空就往一邊跌去,這段到處都是黃泥形成的天然巨坑,她這一摔下去不死也得半條命沒了。幸好她還算手快,本能地抓住邊上一叢糙,哇哇哇尖叫不停。
三個人七手八腳把她撈上來,姚晨東面色鐵青,訓了老山西來訓她:“你就不能省點心麼?這種時候你添什麼亂?就你這樣子趁早回去!”
就是木亮他們也沒見過如此盛怒的姚晨東,更何況是簡西了,驚魂未定沒有安慰不說還要挨罵,她只覺得自己這日子真是過得糟透了,想起稍有不順姚晨東就沒給她好臉色,當下委屈極了,平日本不愛哭的一個人,眼淚下來第一滴就再止不住第二滴,啪啦啪啦立時哭得要多傷心有多傷心。
姚晨東再罵不下去,木亮和老山西見情形不對,一個說去前面探路,一個說去方便方便然後逃得不見人影。簡西也很想逃,但她實在沒有力氣,坐在地上埋頭哭了半天。淚水沾了傷口,藥一被洗去,她只覺得臉上火燒一樣地疼。
姚晨東長嘆一聲,蹲下來抓住她的手:“好了,別撓!”一邊細緻地拿了藥箱,給她清洗塗藥,簡西還想鬧脾氣,姚晨東拿眼一橫,她就覺得所有脾氣都沒了,抽抽噎噎委委屈屈地閉了眼睛由得他去。
藥水清涼,很快痛意散去,再睜開眼睛看見姚晨東一臉揶揄的笑意:“不哭了?”
簡西癟癟嘴,不想理他。
姚晨東拍拍她的腦袋:“就你這呆樣。”頓了頓又問,“還疼麼?”見她不理他,乾脆一屁股坐在她身邊,“剛才你嚇到我了。”
惡人先告狀,他對待她的樣子好像她是一隻沒心沒肺任他打罵任他棄留的小狗似的。簡西忍不住指控:“你嚇到我才是真的!”
姚晨東笑了笑,很認真地看著她:“簡西,你挺勇敢的,證明了這一點我覺得就夠了,要不你回去吧?”
簡西的淚水很不爭氣地又流下來了。
姚晨東心裡一慌,趕緊伸手為她拭淚,神情緊張:“怎麼了怎麼了?”
簡西把臉撇開,搶過他手裡的棉簽自己把眼淚印乾淨,是可忍孰不可忍,反正要被他送走了,她索性把話說了出來:“你別假惺惺了,我知道自己很礙事,但是你也不要動不動就叫我回去。我知道你從心裡看不起我,壓根就覺得我是靠政委的力量才進來這裡才跟你們到這裡,我就是一礙你眼的討你嫌的讓你煩的,好,我走,我馬上就走,我再也不想見你了,沒見過你這麼自大、討厭、不尊重人處處踩低別人的混蛋,流氓,強盜,土匪!”口不擇言了,她想到什麼罵什麼,完全沒理會這些詞用在某人身上到底合不合適。噼里啪啦一串說完,冷場了。
姚晨東像是被罵暈了,看著她面無表情沒有一點反應。
簡西暗自慚愧,如果這話擱在紙上,她明天肯定能理出幾大頁精到又恰到好處的罵詞來,但現在,算了吧,她也不丟人了,拿起包就開始摸裡面的信號彈,劉清說過,如果她想歸隊,只要發一發,半小時內就會有人過來把她帶走。
姚晨東按住她到處摸索氣得發抖的手:“罵完了?”
語氣還很平靜,簡西又差點要氣瘋了,想一把甩開他,沒甩開,姚晨東把她握得更緊了。
她抬起頭想說,你還要我再噴你一臉口水麼?結果卻看到姚晨東的眼神,像火一樣的,熾熱的眼神。
簡西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行程繼續。
木亮故意留在簡西身邊,悄悄豎根大拇指對她表示他的無限景仰之情:“好樣的啊,敢把姚晨東罵得一愣一愣的。”
簡西吃驚:“你聽見了?”真鬼啊,他們明明都躲開了。
木亮點頭:“偶像啊,趕明兒我要告訴衛斯明他們,哈哈哈。”他誇張地周星星般地無聲地大笑了三聲。
簡西更窘,和他打商量:“能不能不要告訴他們?”
“有好處麼?”
軍人也會學jian商那一套麼?簡西恨,卻也只得點頭。
木亮樂了:“那好,把你那套《詩經》讀書筆記借給我。”
只要他不說出去,送給他都行,簡西點頭如搗蒜。
哪知木亮後面突然跳出一句:“小樣,看你衛斯明還拿著它敢在我面前嘚瑟不。”
簡西:“……”
已經是第三天了,簡西又渴又累,她覺得三天沒洗臉沒洗澡的自己已經可以媲美臭水溝了。但她還是堅持要跟他們繼續行進。到黃昏的時候,他們滅了一處暗哨,又打掉了一夥偽裝的敵人,最後實在是行進無力,終於累倒了躺在灌木叢中休息。
簡西是真的累壞了,倒在那裡一動也不想動,姚晨東走過來遞給她最後一壺水,簡西搖搖頭:“留給你們吧,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