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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光同志,”張宏昌沒等趙國光說完,就迫不及待地接過話題反駁道,“東汽集團已經到了破產倒閉的邊緣,早就資不抵債了,還談什麼國有資產流失?現在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發麵需要酵母,然而這個‘酵母’在哪裡?一句話,就是資本運作!我們都是這方面的門外漢,香港銀鑽財務有限公司已經成功地使國內一些知名企業起死回生,這些企業在香港、新加坡等地成功上市後,融到大筆資金,資金是企業的‘血液’呀!有了‘血液’,使東汽集團的循環系統暢通起來,才能擺脫‘高負債—高籌資成本—低利潤—低資本儲備—更高債務’的惡性循環。”
“宏昌,資金不是財富本身,把自己的資金循環窒息後,又指望外商來給我們‘輸血’,別忘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外來的資本沒準是‘雅格的紅豆湯’啊!”趙國光提高嗓音說。
“這話有道理,”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朱文錦贊同地接過話茬,“我也擔心東汽集團一旦大批工人下崗,會引起連鎖反應,再說那個叫金偉民的港商不會不知道東汽集團目前的困境,那麼他為什麼還要合資?無非是看上了東汽集團良好的工業基礎,利用資本運作的方式盤活資產是好事,關鍵是盤活的是百分之五十一的國有資本,還是百分之四十九的港商資本?研究一下美國的法律就知道了,到美國上市談何容易,美國有苛刻的‘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還有由華盛頓‘鷹派政客’組成的‘美中經濟安全審查委員會’,這都是橫亘在中國國企與華爾街之間的壁壘,要上市也可以在國內或香港上嘛,幹嗎非得在美國上市呢?這才是我們應該思考的問題。我看這個金偉民有空手套白狼之嫌,最終的結果是,在美國上市是假,國有資產流進他的腰包是真,倒霉的是那些下崗工人,一旦這些工人失控進京告狀,中央和省委都得打我們的板子,所以我建議這件事要慎而又慎呀!”
朱文錦的話,周永年實在聽不下去了,最近他在中央黨校學習頗有心得,他的哲學作業《用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看穩定》還上了《理論前沿》。
周永年一如既往地表情嚴肅,他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眉頭緊鎖地說:“穩定不是裹足不前,改革也不是因噎廢食。最近在中央黨校學習,大家討論最多的話題就是如何克服‘求穩怕亂’的思想,認為‘求穩怕亂’的思想已經成為改革路上的絆腳石,我不是說穩定不重要,處理好改革、發展和穩定的關係至關重要,問題的關鍵是我們需要的是什麼樣的穩定,是國泰民強的真穩定,還是不管是什麼性質的矛盾都捂著蓋著,人民內部有點衝突矛盾,就唯恐天下要塌下來了,人為地把老百姓利益上的訴求政治化,甚至意識形態化?在利益時代,利益矛盾、利益衝突、利益博弈是一種正常的社會現象,穩定不是要求我們糙木皆兵,不穩定也不是洪水猛獸,關鍵是我們要建立在一系列讓人民群眾充分享受表達權的機制,不解決不同群體表達權和權力均衡的問題,利益關係就理不順,就會為穩定而穩定,改革就會畏首畏尾。拿東汽集團來說,這些年錯過了多少次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良機。這個金偉民,我在北京聽駐京辦主任丁能通介紹過,他們是大學同學,也是非常好的朋友,是個有責任感和使命感的儒商。各位擔心與金偉民先生合作會造成國有資產流失,可是你們想過沒有,金偉民與東汽集團合作要承擔多麼大的風險?真正做大事的人都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冒險精神,東汽集團只有冒死挺進才有生的希望。即使國有資產有一些流失也是必然的,制度創新必須要支付巨大的實驗成本,正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領導者應該率先做改革者,思想解放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作為改革者,就不應該懼怕風險,總書記早就告誡我們,‘一切妨礙發展的思想觀念都要堅決衝破,一切束縛發展的做法和規定都要堅決改變,一切影響發展的體制弊端都要堅決革除’,小平同志也早就說過,‘不爭論,大膽地試,大膽地闖,發展才是硬道理’。同志們,東汽集團這條資本運作之路走得好,無論成敗與否,都將給東州裝備製造業振興以新的啟迪。”
周永年的話不僅大膽,而且充滿新意,會場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一直沉默靜聽的吳東明不失時機地揮了揮手說:“同志們,永年同志的觀點很犀利,但也很中肯,東汽集團美國上市這步棋是一招險棋,可貴就可貴在這個‘險’字上了,明天的中國只有兩類公司可以生存,要不就是徹底的游擊隊,要不就是絕對的正規軍,東汽集團想發展成正規軍,必須經過國際資本市場的洗禮,這種洗禮的最好方式就是到美國上市。長痛不如短痛,在我看來,國企的尾巴太多,很多尾巴纏在一起,怎麼辦?唯一的辦法就是砍掉這些尾巴。東汽集團美國上市就是一把刀,不要計較什麼犧牲、流失,要有信心贏,殺出一條血路出來,不這麼走,國有資產流失得更嚴重,甚至因嚴重虧損而導致破產。”
吳東明的一席話,讓夏聞天深有感觸,他摘下眼鏡習慣性地擦了擦鏡片,又重新戴上,目光炯炯地說:“同志們,經濟要想真正跨出國門,思想必須先走出國門,改革絕不能作繭自縛,絕不能搞思想上的閉關鎖國,古人講:處非常之時,干非常之事,需非常之人。東汽集團已經處在非常之時,到美國去上市就是非常之事,但非常之人不是我們,是紀東翔和金偉民。從英國長達兩個世紀的經濟發展歷程來看,從蘇聯—東歐等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的探索,到‘東亞模式’的成功經驗來看,結合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實踐,不難得出結論:資本配置必須以市場為主導,政府有限干預是必要的,但必須建立在尊重市場經濟規律的基礎上。什麼是科學發展觀?就是尊重規律,如果把經濟、社會、文化和政治比作四條牛腿,那麼科學發展觀就是牛鼻子,同志們,古人說,西出陽關無故人,讓我說,西出陽關天地廣啊!”
“聞天同志,我不是說上市融資不好,海外上市的路很多,為什麼不選擇操作起來可以更加便捷的香港而非要捨近求遠,棄易趨難,非要選擇美國呢?你們就沒想過,一旦失敗的後果嗎?”趙國光陰著臉質問道。
“老趙,”吳東明接過話茬說,“改革開放初期,‘解放思想’有明確對立面,如‘兩個凡是’,也正是因為去除了後者,改革開放大幕才得以開啟。改革要冒風險,發展要付成本,穩定要花代價,我就是要通過以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為龍頭,形成一個新的振興東州裝備製造業的衝擊波,掃除一切阻礙發展的思想障礙,清除一切影響發展的制度瓶頸。說句心裡話,我從昌山市調到東州,隻身一人,無牽無掛,所以我會無恃無畏地推動國企改革突破雷區。我會用累不垮的精神、耗不盡的精力、干不厭的激情、折不撓的毅力,和同志們及全市人民一起,拉動東州裝備製造業這艘巨輪,乘風破浪,快速平穩地前行!”
吳東明的話很動情,與會者報以熱烈的掌聲。
19.溝通
散會後,夏聞天請吳東明到辦公室坐一坐。自從吳東明到東州後,這是夏聞天第二次請吳東明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一坐。
第一次是吳東明上任後不久,兩個人就東州裝備製造業發展在夏聞天的辦公室深談過一次,那次談話兩個人雖然都有魯肅探營的心態,但是都不謀而合地認為,裝備製造業立市是東州這個老工業基地發展的根本。兩個人談到了制博會,談到了東汽集團的改制,兩個人都認為抓東汽集團改制可以起到多米諾骨牌的效應,但是是技術改造先行,還是資本運作先行,兩個人產生了分歧,談話不歡而散。
夏聞天畢竟是經濟學博士,他深知只帶著東汽集團的歐華汽車廠去美國上市,成功了再折返回來從頭開始搞汽車的生產管理,以至於再搞輕型客車或轎車、發動機的研究開發,這是一條和大多數製造業企業發展方向相逆的路徑。然而,但凡思想的先行者,往往是沒有辦法知道在這條路上哪些地方可能存在什麼樣的陷阱的,何況這麼一個變數重重的年代,誰都是如履薄冰,任何判斷都往往被結果所嘲笑。好在夏聞天與潘政召深談後,又見了金偉民,夏聞天覺得吳東明親自選的這個人是個搶先一步在全球下棋的人。金偉民不是憑藉產品在全球落子,搶占棋盤,而是利用資本槓桿撬動全球資源,包括資金、人才、技術等,迅速向自己靠攏,為我所用,極力改變傳統說法中“中國製造”薄利潤、低成本、低附加值的形象,要給“中國:世界大加工廠”的說法以金偉民式的一擊。
夏聞天的思想轉得很快,他不僅接受了吳東明的觀點,而且保持謹慎的樂觀。他希望金偉民和紀東翔能把握行動超前現實的分寸,既追求過程的轟轟烈烈,也要結果的圓滿。他這才在趙國光和張宏昌的爭論中召開了常委會,提出了解放思想必須殺出一條血路的觀點。
吳東明走進夏聞天辦公室時,夏聞天的秘書龍小波已經為兩位領導沏好了茶。
“東明啊,你知道這茶是誰給的嗎?”夏聞天賣關子地問。
“這味道好像是鐵觀音,這麼好的茶,你是從哪兒受賄來的?”吳東明開玩笑地問。
“告訴你吧,上次我到省委匯報工作,這是林書記送的。”夏聞天一邊呷著茶,一邊笑著說。
“我明白了,林書記是想給你敗敗火,你呢,是想給我敗敗火,對不對?”吳東明斂起笑容逗趣地說。
“東明,你沒發現,今天的常委會上林大可一言未發嗎?”夏聞天話鋒一轉,語氣深沉地問道。
“聞天,我一到東州就發現林大可對我有牴觸情緒,這個人是不是權力欲望太強了?”吳東明不滿地問。
“東明,你還不太了解大可同志,大可的確是一個權力欲極強的人,但他謀的並不是烏紗!”夏聞天把茶杯往茶几上輕輕一蹾,語氣堅定地說。
“那他謀的是什麼?”吳東明不屑地反問道。
“和你一樣,想在東州干一番事業,做一個合格的縴夫。”夏聞天首肯地說。
吳東明沒有想到夏聞天這麼為林大可撐口袋,心裡很不舒服,他毫不隱諱地說:“聞天,我知道你當上市委書記後,林大可接任市長的呼聲很高,我也知道當初你向省委和中組部推薦的接替你做東州市市長的人選是林大可,只是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你們誰也沒有料到,這頂烏紗帽落到了我吳東明的頭上。聞天,我這個人有個特點,不來則已,一來就紮根,我勸你還是和大可好好談談,真要是抱著當縴夫的心理就不要對我這麼耿耿於懷的,組織上對東州的人事安排,一定經過了仰觀俯察,不是我吳東明擋了林大可的仕途,這是組織上慎之又慎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