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3頁

    想不到一個星期後,大個子和矮胖子向我透露,老大被專案組雙規了,我吃驚地問:“怎麼可能呢?”大個子笑嘻嘻地說:“你小子裝什麼蒜?你不向專案組說實話,他怎麼可能被雙規?”矮胖子接過話茬說:“這也是天意,他這種身份的人,專案組沒拿到直接證據不好抄他的家,他有幾處房產,專案組也不掌握,要不是河畔花園有一戶人家被樓上淹了,那五十萬美金也不會這麼快找到。”我臉色蒼白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個子補充說:“河畔花園有一戶人家被樓上淹了,可是樓上七年沒有人住,連物業也搞不清楚樓上是什麼人家,被淹的人家只好撥打了110,警察來了以後也無法馬上找到樓上的主人,只好採取斷然措施,強行打開了樓上的門,結果水暖工維修自來水管時,打開櫥櫃的門,漂出幾張美金,立即引起警察的警覺,徹底搜查櫥櫃後,發現一個底兒被泡爛的紙箱子,裡面足足有五十萬美金,警方這才全力尋找房主,你猜房主是誰?你老闆的小姨子。”我聽了以後驚得目瞪口呆,就在我呆若木雞之時,禿頂和大鼻子和顏悅色地走了進來……

    我不知道以這樣的方式開頭,商政看了會作何感想,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則傳聞多半是真實的,因為我了解商政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樣,我們都信仰權力,為此我們的欲望會像水中的浮屍一樣,只要不將它打撈上來,每時每刻都會變得越來越膨脹。當然,在一本小說中,真實性就像晨霧一樣是不可獲得的,但是總要有一個開頭,因為沒有起點,終點就毫無意義。正因為開頭如此重要,我才決定多開幾個頭,你們可能怕不同的開頭,會產生不同的結尾,我倒覺得殊途同歸,你們可能不信,那麼我們接著往下看。  

    1.八卦:傳聞(2)

    傳聞二

    他從小就幻想世界上有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為此他養成了照鏡子的習慣。他給市委書記當了五年秘書了,最了解老闆的習慣,在書記的辦公桌里有一面小巧的圓鏡子,每當書記一個人在辦公室靜坐時,總要拿出這面小鏡子照照自己,為此他在自己的辦公桌內也藏了一面小鏡子。他從跨進市委大院那天起,就想成為像老闆一樣的人,他暗中模仿書記,並不放過一切投其所好的機會,終於當上了書記的秘書,他可以更深入地模仿老闆了。當秘書這五年的最大收穫,就是他越來越欣喜地發現,機關幹部誰見了他都說他越來越像書記,他也嘗試著拿著自己的照片與書記的照片偷偷對比,發現西服是一樣的、領帶是一樣的,連微笑的表情都很像,只是自己的臉年輕一些,頭髮是黑色的,而書記的臉皺紋多一些,本來頭髮是灰白的,但焗過之後,和自己的一樣黑亮。如果不了解實情的人看了這兩張照片,要麼認為兩個人是父子,要麼認為兩個人是兄弟。他曾經在報紙上看過一則信息,英國科學家經研究認為,多照鏡子可以增加人的自信心,對此他深信不疑。他堅信書記的命運就是他的命運,他依附於書記的政治生命,他覺得自己在這種依附中越來越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他斷定,自己真正的鏡子實際上就是書記,儘管他始終不清楚書記的鏡子是誰。  

    經過多年的仕途修煉,他幾乎可以肯定,人人心中都有一面鏡子,就像人人心中都有一個魔鬼一樣。他還可以肯定,每個人心目中的鏡子組合在一起就是一面猶如太陽一般的大鏡子,這面鏡子只能是權力。因為只有權力能將人們心目中的鏡子拼湊起來,構築秩序井然的和諧。在他看來,在這個世界上獵者與獵物之間的秩序是根深蒂固的。要想成為獵者,當然要手握權力。他認為,誠實不可能成為獵者的美德,因為兵不厭詐。因此,他一向認為書記既是一面鏡子,也是一個跳板,而不是一條人行道。在這一點上,他不乏精明與狡猾。儘管他認為,讓一個獵者誠實等於期待一隻死去的母雞下蛋,不過,在就任秘書之前,他自認為和書記之間確有過一次開誠布公的談話,也正是在那次談話之後不久,他成了書記的秘書。

    那天午飯後,書記把他叫到自己的辦公室陪著下棋,書記一邊“抽車”一邊不動聲色地問:“商政,到機關工作有六七年了,說說,你的政治抱負是什麼?”他深知書記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問,絕不是空穴來風,於是靈機一動,機敏地回答:“書記,每個人心目中都有一個偶像,我知道您是沿著老領導的足跡走過來的,不怕您笑我,我的偶像就是您,我下決心沿著您的足跡走。”他深知,正因為書記給老領導當過秘書,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每個手握權力的人都覺得自己本身是偉大的,而不是由於他手裡掌握的權力。偉大的人當然會成為偶像。正因為書記感覺太好了,太自信了,所以他相信商政說的是心裡話,是實話。商政說的的確是實話,但他心裡很清楚,既然一條得勢的狗也能使人唯命是從,自己一時掌握不到權力,何不先成為權力的影子呢?這是他苦苦想成為書記秘書的真正目的。儘管書記聽奉承話聽慣了,但是權力使他達到自我崇拜的地步,一個人一旦被奉承拍馬者包圍了,會漫無節制地抬高自己的價值,很有一種當偶像的衝動,但實實在在地親耳聽到有人以他為偶像,這還是第一次,他語重心長地說:“商政,但丁有一句很荒謬的話,叫做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其實這個世界上哪兒有什麼自己的路,每個人都是在沿著前人或別人的足跡走,那些以為自己走的是自己的路的人,最後都迷失在別人走過的路上。為什麼會如此,因為人人心目中都有一個偶像,走在路上的人,誰又不是為成為他人而努力呢?其實在人生的旅途上,自己是誰並不重要,關鍵要弄清楚想做什麼,想要什麼。我很欣慰你能明白這個道理。我這個人喜歡照鏡子,你可能以為照鏡子是女人的專利,其實不然,我照鏡子的謎底就是想在自己的臉上發現老領導的面孔,看看自己與老領導有幾分相似,這是激勵自己前行的最好方法啊。”那天書記的話對他觸動很大,以至於他已經當了五年秘書了,對那天的情景還記憶猶新。

    原來人生根本用不著推開一千零一扇門,走進一千零一間房子,解開一千零一個謎,就能發現自己尋找的那張臉,只要用一面鏡子照照自己就一切全解決了,正如書記從鏡子裡發現了老領導的臉,他在鏡子裡發現了書記的臉一樣。然而當他讀了博爾赫斯的小說《特隆、烏克巴爾,奧比斯、特蒂烏斯》時,發現了一句讓他無法接受的話:“鏡子和父親身份是可憎的,因為它使宇宙倍增和擴散。”起初他弄不清楚為什麼鏡子和父親扯到了一起,但是他深知在儒家思想中,父親代表權力,從古到今都有父母官的說法,也就是說,鏡子與權力是可憎的。但是無論如何他也無法憎恨權力,就像他無法憎恨鏡子一樣,當他讀到另一句“鏡子與男女*是可憎的”後,他似乎明白了博爾赫斯的本意,其實無論是權力,還是男女*,令人膨脹的都是欲望,這欲望一旦膨脹就猶如宇宙一樣倍增和擴散。他的欲望就是在照鏡子過程中膨脹的,但是他畢竟是個權力的影子,一個拙劣的模仿者,因此他的欲望膨脹也是模仿出來的。或許模仿出來的膨脹多少有一些虛幻色彩,猶如氣球一樣,不用劍,用一根針就扎破了。因此當他得知書記的兒子突然被北京來的專案組帶走後,他像驚弓之鳥一樣頓時緊張起來。要知道,東州人都知道他是“東州第一秘”,而書記的兒子是“東州第一開發商”,他平時不跟書記在一起,就跟書記的兒子在一起,這次北京的專案組來勢既突然且兇猛,一到東州就控制了書記的兒子,很顯然是沖書記來的。書記的兒子被專案組雙規了,這則消息在東州猶如一聲驚雷,東州官場頓時炸開了鍋。他發現就連一向以沉穩著稱的書記也有些發毛了,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要麼不停地抽菸,要麼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來回踱步。起初他並不相信書記會找不到化解這場劫難的辦法,畢竟北京還有老領導,但是一個星期後的上午,書記坐在辦公室既不抽菸,也不踱步了,而是拿出自己心愛的小鏡子照過之後猛然摔在了地上。他明白了,老領導在書記心目中的形象破碎了。“天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絕望地想。就在他想將地上的碎片打掃乾淨之時,書記長嘆一聲,起身打開保險柜,從裡面拿出一大堆大大小小顏色各異的信封和紅包,他惴惴不安地望著堆滿茶几的信封和紅包,不明白書記是什麼意思。書記關上保險柜後沮喪地說:“商政,這些紅包都是下面人送的,有美元,也有人民幣,我也沒整理過,估計少說也有五六十萬,我本來是想當零花錢的,現在用不著了,留著還是禍害,還是燒了吧。”“燒了?!”他驚訝地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對,燒了,別留下一點痕跡,”書記咬著牙關說,“今天上午你哪兒也別去,把這些錢處理乾淨。”“太可惜了!”他小聲嘀咕道,然後認真地問,“書記,這些錢當初不收不行嗎?”“商政,”書記慨嘆道,“別看我是東州市最大的官,也抵擋不住這些紅包啊,給我送錢的力量太大了,逼得我拒也拒絕不了,藏也藏不住,用也用不得,退也退不成,交也交不得,毀了又可惜,有時候我覺得就像一個被強暴的小女子。”望著老闆無奈的神情,他想起去年書記生日前夕,省檢察院副檢察長來看書記,扔給書記兩萬元人民幣,送走檢察長後,書記把他叫進辦公室為難地問:“商政,你說這兩萬塊,咱是留下,還是退回去。”當時他不假思索地說:“退回去,不就把人家得罪了嗎?”書記聽了他的話後,打開保險柜隨手把兩萬塊錢扔了進去。就在他轉身從門口洗臉架上取下洗臉盆準備燒錢之際,書記鐵青著臉說:“商政,咱們絕不能坐以待斃,我聽說專案組住在省迎賓館十三號樓,從明天起,你不用跟著我,採取一切手段監視專案組動向,能收買的收買,能賄賂的賄賂,專案組的人也是肉長的,我就不信打不開缺口。”他聽了老闆的話以後,後脖頸子直冒涼氣。

    書記交代完到省里開會去了,辦公室內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把門鎖好後,望著堆在茶几上像小山似的紅包,茫然不知所措。他情不自禁地掏出自己的小鏡子照了照,發現鏡子裡的臉突然不像自己的老闆了,奇怪了,以前以為自己幾乎就要變成書記了,今天怎麼突然找不到感覺了?他又仔細端詳了一下自己,鏡子裡的臉不僅不像書記,也不像自己,這張臉如此陌生,究竟是誰?陽光像幽靈一樣瀰漫在空氣中,他有一種眩暈的感覺,他知道自己迷失了。“誰能告訴我,我是什麼人?”這是莎士比亞筆下李爾王的呼喊,這喊聲振聾發聵,讓他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了捂耳朵。他隨手拿起一個沉甸甸的紅包,抽出一沓綠票子,剛好是一萬美金,多麼漂亮的綠票子,燒了多可惜啊!可是他還是抽出一張,用打火機點著了,火苗歡快地舞動著,像老鼠一樣一口一口地撕咬著綠票子,仿佛撕咬著他的心,一張綠票子化作了灰燼,屋子裡瀰漫著灰燼的香味,他猛然激靈了一下子,耳畔響起一個聲音:“難道你也想如此毀滅嗎?”“不!”他情不自禁地回答。“我得自救,我還沒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他自言自語地說著,手忙腳亂地將紅包和信封里的錢一沓一沓地抽出,整整五萬美金,三十萬人民幣,望著這些耀眼的金錢,他猛然清醒了,心情複雜地想:“老闆,對不住了,我不想成為你手中的鏡子。我只好走自己的路了。”想到這兒,他將錢收進隨時準備出差用的拉杆箱內,然後將地上撒落的信封一張一張地燒掉,直燒到夜幕降了下來,仿佛自己已經被打發到了陰間。他毅然決然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了一眼,外面早已華燈初上,他平靜地給書記打了個手機,告訴他該燒的都燒了,書記說辛苦了,一切按計劃辦吧。然後掛斷了手機。他呆立了片刻,拽起拉杆箱走出辦公室。“不能再拖了,否則一切都完了!”他在電梯裡想。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3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