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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旌目光一閃。蘇螢低頭看著枯葉。
“直到那時候我才被告知,我爸早就得了抑鬱症。很久了,也許在我媽離開之後就有,而我居然什麼都不知道。我心安理得地花著他拼命賺來的錢,卻一年連十句話都未必有機會跟他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阿螢……”
“我沒事,已經過去很久了。”蘇螢安慰他,“後來,我爸走了,我才陸陸續續地發現這麼多年他是怎樣供養我過那樣奢侈的生活,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為了家庭什麼苦都能吃、滿世界找工程做的超人了……他時常發病,發病了就會誰都不肯見,所以弄丟了很多工程,投資也失敗了很多,欠下一身債,全靠些老朋友資助著過日子,還有養我。”
蘇螢抬眼,眸子裡淚光晶瑩:“我是不是特別沒心沒肺?花著他的錢,卻連他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都沒關心過。”
葉旌想起在帝都四合院裡,方婆說過蘇螢第一次去打工才十六歲。蘇媽媽在她十歲去世,蘇爸爸在她十五歲去世……她被蒙在鼓裡的這段日子,正是少年最最叛逆又過激的年紀,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而十六歲之後,她的一切就全部只能靠自己。
他就手一拉,將蘇螢帶入懷裡,一手撫摸著她的頭髮,低聲說:“你已經很不容易了,一個人還所有的債務,一個人生活,一個人這麼多年。”
蘇螢的臉埋在他胸口,眼淚才剛剛滑落就湮沒無蹤。她猛然察覺,這麼多年了,這是她第一次把藏在心底的話說出來,就連對林錦錦,她也只有酒後吐真言而已。
“葉旌。”聲音悶悶的。
葉旌低頭,正看見她從他懷裡抬起頭,目光瑩瑩,淚盈於睫,那麼堅強又倔強的女孩兒,露出這樣柔弱的神情,比什麼都叫人心疼。
“我在。”他溫柔地應答。
“我誤會過我爸,以為他對我的疏遠是冷漠,完全沒想過他一直在用最後的能量保護我……和我的夢想。後來想想,他其實一直都盡力了,包括從前對我媽。雖然一直吵吵鬧鬧,但如果不是他,我媽媽當初根本沒辦法一直自由地做她喜歡的事。他對我們娘倆的包容,根本沒有條件,沒有索求。”蘇螢凝視著他漂亮的桃花眼,“我沒機會為我的無知向我爸道歉了……葉旌,我不願看見將來有一天,你像現在的我這麼後悔。”
葉旌的手掌微微使力,蘇螢順從地依偎在他胸口,沒再說話。
許久之後,她聽見葉旌的嗓音帶著胸腔的共鳴:“雖然情況跟你不同,但是……我懂你的意思了,阿螢,我會解決好和他的關係。”
蘇螢閉上眼。聽見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那麼穩定,那麼可靠。
樹影在風中微微搖曳。
夜幕中的兩人無聲地彼此依靠……直到,忽然車燈亮起,兩人才察覺到路邊的泊車裡居然有人。
那輛毫不顯眼的車搖下車窗,穆然單臂架在窗口,抱歉地說:“是我先停在這裡的,你們擋住我開門了。”
蘇螢:“……”
葉旌:“……媽?”
穆然:“我剛回國,想抽支煙再回家的,煙還沒抽完,就看見你和蘇老師。”
“你可以早點提醒我們。”葉旌忍住扶額的衝動。
“可我不想。”隨著咔噠一聲車鎖開,穆然揚了揚下巴,“上車,回家。”
葉旌猶豫。
穆然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看向遠方:“那間房子落的是你的名字,無論如何,就算有人要走也不該是你走。”
蘇螢輕聲說:“回去吧,和你爸爸解釋清楚。”她知道葉旌不像葉儒想像得那樣浪蕩,他聰明、而且有自己的成就,在楠都,他並未整日虛度。
葉旌與她相視,終於點了點頭。
回到葉家的時候,雲姨又驚又喜,附耳對穆然說:“剛先生氣得不輕,現在還在書房抽菸沒停。”
穆然脫下大衣,不以為然地說:“他還以為所有人都像他的員工一樣,要對他言聽計從。”
大概是幾人進門的聲音驚動了葉儒,書房的門被打開了,葉儒的聲音伴隨著響起:“走的時候不是很硬氣——”話音未落,他看見了穿著貼身紅裙的穆然,頓時沉下臉,不說話了。
穆然似笑非笑地走近,在獨立沙發上坐下,疊起腿,不無挑釁地說:“房子是葉旌的,你我都無權趕他走。你要是看他不順眼,麻煩你自己走。”
“你自己看看,都教了葉旌些什麼?他的跋扈浪蕩……哪樣不是跟你學來的?”葉儒鐵青著臉,“二十歲都沒到,就學人家談戀愛!拿什麼談?除了葉家的遺產,他有什麼談戀愛的資本?”
“我想你忘了,葉儒。上個月小旌就滿20歲了。”穆然冷笑著說,“還有,當年你追我的時候,我還沒滿十八。”
陳年往事,早已無人提及。穆然忽然說起當年,倒讓葉儒有一瞬的恍惚。
他沉默之後,再開口語氣緩和了不少:“我在美國找了很好的醫生,你為什麼不讓他去?”
這是蘇螢第二次,從葉儒的口中聽見“看病、治療”之類的字眼。她不由看了葉旌一眼,從進門開始他就說過話,臉色依舊蒼白,目光冷漠,仿佛面前鬥嘴的人並不是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