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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照片上葉儒的臉色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嚴肅的。就算這樣,小葉旌也那樣知足,可見平日裡見到父母的次數真的是屈指可數了。
蘇螢慢慢地往後翻,沒想到,那頁之後竟就是空白了——這本相冊,到這一張合影就戛然而止了。
蘇螢抬頭正對上穆然的視線,那雙與葉旌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睛裡,此刻有些猶豫,像是不確定到底要不要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那之後,葉旌生病了,被你們送出國治療了,對嗎?”蘇螢打破了僵局。
穆然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這個被兒子深愛的女孩兒。
蘇螢解釋:“我推算了一下時間,他參加Soul Pub大獎賽時應該就這個年紀。”
“你怎麼會知道他參加了那場比賽?”
蘇螢抿唇:“因為我也參賽了,聽說和Ser一起入圍決賽還曾興奮得睡不著。”
“他居然把化名也告訴你了。”穆然驚訝,同時也釋然了。
原來這孩子真的連這段從不對人提的往事也向她坦白了……穆然終於放棄了最後的戒備,垂下了眼睫。
從這一刻起,始終包圍著這個時尚精英那種強勢盡退,剩下的,只是一個心懷愧疚的普通母親。
“他生日的那天,旌歌有場安排在海外的會議,葉儒和我都應該出席。但是在那之前,我們已經連續三年沒能為小旌辦過生日,所以我此前答應了他,如果入圍SP大獎賽的決賽圈,一定陪他過生日,這是和他的約定。”
“所以您推掉了那場會議,但葉董其實是反對的?”
“嗯,這件事不過是□□而已,”穆然說,“不怕你笑話,我和小旌爸爸之間早已經是名存實亡的夫妻關係,沒離婚只是因為旌歌的共同股份。但在此之前,小旌對此毫不知情。”
這樣的家事,任何一個成年人都不會想要說給人聽。
像蘇螢猜測的一樣,葉家父母都出身世家,門當戶對,二十出頭的年紀就結婚了。葉儒有商業頭腦,穆然有時尚細胞,一拍即合,在葉旌出生的那年,旌歌公司應運而生。
可愛情到底不是商業合作,即便事業上一路高歌猛進,家庭關係卻一天天的亮起了紅燈。連孩子都沒空去陪的兩個人,又哪裡來的閒情雅致彼此噓寒問暖?日子久了,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是生意夥伴——見秘書的時間比見伴侶都多。
葉儒認為女子應當相夫教子為重,希望穆然能花更多時間在兒子身上。而穆然從年輕是就是個在時尚事業上頗有野心的女人,怎麼可能突然收山甘做全職太太?
誰也不肯自己退讓,成全對方,於是漸行漸遠,終成陌路。只不過為了照顧葉旌的情緒,又或者為了維繫夫妻共持股價的穩定,這段婚姻始終沒有正式瓦解。直到葉旌十二歲那年……
為了履行給葉旌過生日的承諾,穆然感情用事地做主推掉了海外的會議,這件事令葉儒非常不滿,覺得妻子不知輕重,會慣壞兒子,三言兩語不合兩人便冷戰化作口角,唇槍舌劍,句句傷人。
等氣頭上的兩個人冷靜下來,才發現端著生日蛋糕的少年,已不知在門口冷眼旁觀了多久。葉儒甩手而去,穆然猶豫了一下,伸手去拉兒子,可少年已經扔下了手中的蛋糕,扯下頭頂的生日帽,摔門而去。
那一晚穆然通宵沒睡,在家等著,雲姨說葉旌此前從沒有徹夜不歸過。
很可悲,連這種事一個母親都需要靠管家來告訴自己。
但葉旌確實沒回來,第二天清晨,穆然是被警察的敲門聲從沙發上吵醒的。
“葉旌的監護人嗎?葉旌因涉嫌蓄意傷人,需要監護人出面處理……”
從來安靜乖巧的天才少年,居然在網吧里因為被不良少年打劫錢財而埋伏在深巷,在帶頭的小混混落單之後一根鋼棍夯在對方後腰,導致對方住院長達半個月,差點就再也離不開輪椅。
所有人都驚詫於葉旌會只為了十塊錢被搶而下這樣的狠手,穆然也不例外。
但當她到警局,見到被鎖在椅子裡的葉旌時,忽然有一種陌生得不敢相認的恐懼。
那是葉旌嗎?能安靜地在書房裡繪24小時稿子都不出門的少年?
不。眼前的男孩明明是一隻嗜血的小獸,只要解開繩索,隨時能用雙手把看見的一切撕成碎片。
後來,和傷者達成和解之後,葉旌的精神診斷也出來了:躁鬱症傾向。
蘇螢聽見穆然說起這三個字,頓時想起了網上那些照片裡判若兩人的葉旌。死水般的眸子,困獸般的眸子,或死寂或陰鷙……除了五官一致,找不出一絲他平日的輪廓來。
“躁鬱症屬於心境障礙的一種,”穆然怕蘇螢不懂,“其實他從前的沉默孤僻並不是因為個性喜靜,而是一直處於抑鬱的邊緣。他為了參加SP的大獎賽把自己關在書房整整三天足不出戶,事實上是抑鬱發作。可我們不知道……把這些都當成了小孩的創作熱情。”
“如果多關心他,哪怕一點點,都會知道他生病了。”
穆然怔了怔,苦笑:“你說得對。”
蘇螢喉頭有些發苦。她不僅僅是在說穆女士對葉旌啊,一樣是在檢討當年的自己對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