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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太陽暖洋洋的,在冬末初春的時節格外迷人。
和寧在青石板的台階上找了個蒲團坐著,太陽光暖暖的曬下來,曬的他恍恍惚惚。
“喵~”那隻叫聲細細軟軟的白色波斯貓又來蹭他的腿了,圍著他打轉,最後乾脆跳到了他的膝蓋上。
和寧露出了個微笑,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然後眼睛又一眨不眨的看蔚藍的天空去了。
白貓趴在他的膝蓋上打了個哈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慢慢的將身體縮成一團。
白貓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和寧以為它是躺舒服了,又理了理它脊背的毛。
不知道為什麼,他病好以後,就變得尤其招小動物的喜歡。王府里麻雀們啊,宮裡的鴿子,恆帝后妃們養的小貓小狗,甚至他去藏書閣看書,牆角的小老鼠都會跑過來跟他打招呼。
一開始它們嘰嘰喳喳的,後來就都變得很安靜了,不管他做什麼,都在他身邊靜靜的陪著他。
婢女端來今天的藥膳,青白的湯盅只有小小一碗,可和寧還是吃了兩口就放下了。
婢女勸他再吃幾口,他卻擺擺手,“我不餓。”
婢女無奈的端走了。
“喵嗚……”白貓在他腿上打了個滾,順勢攀住他的衣襟。
和寧覺得好笑,輕輕捏了捏白貓的爪尖。“你在說什麼呢?”
“我知道你在想鹿聆,我也很想她,可是咱們不能不吃飯呀。”
白貓見他還保持著那個姿勢坐著,有點不高興了,它伸出爪子,在他的衣服上抓著,上好的綢緞被勾出了絲,勾開了線……
“鹿聆會難過的。”
它喵喵的控訴著,卻是和寧再也聽不懂的話。
和寧撫摸著它的脊背,卻大概永遠也不知道,他以前,其實是能聽懂很多小動物說話的,但是鹿聆死後,他就再也聽不懂了……
等天氣再次回暖,楊柳都發了新牙,迎春花都已經開的很好的時候,恆帝帶和寧去大理寺,又見了一次普惠大師。這次和寧的身份,已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殿下。
普惠為他號了脈,並寫了藥方給他,他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半年前大病的那一場雖讓他體質變弱,可幸得他底子不錯,再養個一年半載,也就能恢復了。
可和寧的心性卻越來越靜,似乎再也回不到舊時那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恆帝懷著擔憂,獨自在禪房內同普惠請教。和寧識相的退出房間,在寺廟中漫無目的的行走。
因為恆帝要來,大理寺今天謝絕了寺外所有還願祈福的施主,寺里安靜非常,除了杳杳鐘聲,就是打掃石階的小和尚掃把和青石階面發出的沙沙聲。
和寧慢慢走著,直到青石階上跑來一匹梅花鹿,四肢矯健的在石階上跳躍,而後在半腰停住,仰頭對著蔚藍如洗的天空發出一聲呦鳴。
“——呦!”
那梅花鹿回頭看他,沙色的瞳仁里似乎帶著水汽,水汪汪的縈成一片。
和寧原本微笑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有兩個小和尚氣喘吁吁的從和寧身邊跑上來,一下子那匹梅花鹿抱住,埋怨道:“傷口還沒好你就亂跑,看看,又流血了吧!”
“好了好了,你說它也聽不懂,咱們趕緊帶它回去包紮一下,這傷口流血還蠻凶的。”
好。
那小和尚一邊應承著,一邊將梅花鹿抱了起來。
“真是的,也不知是誰那麼作孽,連這么小的鹿也不放過,瞧這匕首扎的,若當時在深一點點,恐怕這小鹿就要沒命了。”
“可不是,竟然傷在脖子上,不過幸好它命大,被師父撿到了。咱們快些吧,它上次流血那樣多,可不能再流血了……”
他們抱著小鹿緊緊張張的回去包紮,兩人一鹿就這樣再次與和寧擦肩而過——
和寧怔怔的回身望去,恰巧那隻小鹿也在小和尚的懷裡探出頭來,水汪汪的沙瞳看著他,模樣竟有些委屈。
和寧追了幾步,卻想不明白為什麼要追,就這愣神的功夫,兩個小和尚已經不見了蹤影。
和寧在這寂靜的寺廟裡,突然茫然無措起來,一股難過的情緒漫上他的心頭,眼眶湧出淚水,可他卻荒唐的連自己為什麼難過都不知道。
為什麼要哭?
為什麼心裡會如此難受?
為什麼好像他丟了什麼,明明知道,卻,偏偏忘記了——
和寧痛苦的蹲在地上,直到視線里出現一雙泛白的禪鞋,那人將他從地上拉起來,慈愛的摸了摸他的腦袋。
“太子殿下為什麼哭?”
“我不知道……”
“那又為什麼難過?”
“因為……我好像丟過什麼……”
“既然丟了,為什麼不去找?”
和寧眼角滑下一滴眼淚,“我找不到了大師。”
普惠卻笑道:“既然找不到,太子殿下,何不等它自己回來?”
它……還會回來嗎?
和寧看著這如沐的春陽,所有的悲傷和難過,似乎都被不遠處那一聲白鹿輕輕的呦鳴融化——
“會的,只要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