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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書蘭手裡端著一個骨瓷的茶杯,正從樓上下來,皺皺眉:“嗯。”
周茉曾見過賀沖三次,都是在這個宅子裡。
第一次賀沖十五六歲,過來求見賀宓,但沒見上,就被顧之茹給轟走了;
第二次賀沖二十二歲,大冬天的,卻只穿了件單薄的夾克,戴一頂棒球帽,帽檐下露出一圈繃帶。他站在門口和賀宓說了幾句話,拿了信封便離開了;
第三次是三年前,大夏天,顧洪生的追悼會。顧家連柵欄門都沒讓他進,他就在鐵門外和賀宓碰了一下頭,把一個厚厚的信封塞進了賀宓手裡。
樓下,賀沖帶著一身水跡進了屋,到會客廳的皮沙發上坐下。律師從文件袋裡掏出一沓文件,清了清嗓子。
唐書蘭倚著欄杆,瞧了那邊一眼:“顧洪生送給賀宓的那兩套三千萬的別墅,賀宓在遺囑里給賀沖了。”
周茉一驚。
唐書蘭冷哼一聲:“可笑吧?”
周茉把目光轉過去,沒有回答。
賀沖聽劉律師讀完遺囑,神色絲毫未變,倒是顧之茹憤然而起:“和我爸葬在一起?開什麼玩笑!這遺囑具有法律效力嗎?”
劉律師推了推眼鏡:“有。這兩棟別墅是賀宓女士三年前通過顧老先生的遺囑繼承的,手續都已經交割完畢了,賀女士有權任意處置自己的合法財產。”
“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來分我們顧家的財產?”
賀沖半靠著沙發,一直沒什麼大的反應,就好像顧之茹的厲聲質問不是衝著他來的一樣。他掀了掀眼皮,說:“別墅我不要。”
顧之茹愕然。
賀沖語調懶散:“但合葬的心愿,我得成全我媽。”
顧之茹的表情凝在臉上,瞅了賀沖半刻,迸出兩個字:“沒門!”
賀沖手裡捏著一個打火機,正把它拿在手裡顛來倒去地把玩,往顧之茹掃了一眼:“六千萬換個顧洪生墓旁邊的位置,這筆生意你們不虧。”
顧之茹過了好半晌還是沒忍住,破口大罵:“和顧家聲譽有關的事,豈是能拿錢……”
賀沖笑出聲,打斷她:“你們顧家怎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
唐書蘭看了一會兒“好戲”,抿了口瓷杯里的濃茶,又把方才的問題問了一遍:“可笑吧?”
周茉抿唇:“不覺得欺人太甚嗎?”
唐書蘭抬眼:“嗯?”
“賀宓雖然是續弦,卻也是顧爺爺明媒正娶進來的,這些年他們的感情好不好,大家有目共睹。”
唐書蘭看著她,語調還是沒什麼變化:“你知道賀宓小了你顧爺爺多少歲嗎?”
“二十五歲,那又怎麼了?孫中山和宋慶齡還差二十七歲呢。”
唐書蘭有些驚訝,像是沒料想到女兒會說出這樣一番“高論”:“年齡相差太大,外人總會揣度是否別有用心,這是人之常情。”
樓下突然傳來什麼崩碎的清脆的聲響,周茉和唐書蘭立即抬頭看去。
地板上瓷片和著茶湯淌了一地,顧之茹指著賀衝破口大罵:“那位置我寧願埋條狗,也不會讓賀宓葬進去!”
賀沖一直半垂著眼,直到這時才緩緩抬起頭來。
隔了些距離,他臉上的神情周茉瞧不真切,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好像那隨他而來的夜色將他徹底籠罩了一樣。周茉被這種感覺堵得心裡有點兒異樣,不曉得哪根神經被觸動,脫口而出:“既想要別墅,又不想合葬,哪有這樣兩全其美的事……”
樓下的目光齊刷刷地掃過來。
唐書蘭低喝:“周茉!”
周茉神情坦然,卻見賀沖的頭抬了又抬,與她的對上。那目光,是驚愕之中帶了點若有似無的笑意。
來不及細想,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周茉忙低頭跑回書房,把門一掩,接通電話:“林珩……看到我給你寫的信了嗎?”
“看到了。”
“你怎麼想的?真的要分手嗎?”
心高懸著,像是有點兒失重。不知過了多久,她總算聽見林珩說:“對不起。”
門忽然被推開,周茉急忙掛斷電話站起身。
門口的唐書蘭臉上如罩霜雪,聲音冷硬,不容置喙:“下去跟你顧阿姨道歉。”
周茉咬著唇:“我沒做錯。”
唐書蘭提高音量,警告似的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周茉,我數三個數,一……”
這招以前百試不爽,然而此刻周茉的心裡只有無窮無盡的難受。生平第一次,她忤逆了唐書蘭的警告,抓著手機飛快地朝著門外走去。她“噔噔噔”下了樓,猛一下推開了後門。
會客廳里的爭執還在繼續,似乎沒人注意到她。
雨聲淅瀝,窸窸窣窣地敲打在院裡的海棠樹上。幾盞路燈盡職地守著後院的一草一木,把稀疏的雨絲照亮。鵝卵石道濕濕漉漉的。院子盡頭的停車坪那兒,頂上伸出一角平台,可以避雨。雨里有風聲,四下卻是一片岑寂。
手機震動了一下,周茉沒看,把臉埋進雙臂之間。
忽然聽見“咔”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