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
當兩個人肌膚相貼的時候,怕也是內心最坦誠的時候。
習進南的懷抱十分溫暖,與他一貫清冷的性子大不相同。聶染青在靠過去的時候,嗅著他那熟悉的清慡味道,心裡總是會產生一種微妙而又安定的感覺。
現在她突然反應過來,那應該就算是所謂的信賴。
可惜明白得太晚,這信賴已經失了根。她從小到大做過不少的蠢事,卻從來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加追悔莫及。
離婚一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已足夠沉澱出人最真實的渴望。過眼雲煙和海市蜃樓,人們總試圖抓住那些虛無縹緲的,稍縱即逝的,它們那麼美麗而又不切實際。
太貪得無厭的話,連自己最自信不會失去的東西也有可能變不見。
得不到的總是看起來最好,失去了才明白要珍惜。聶染青對著天花板發呆半晌,這些矯情又貼切的句子在一剎那湧入腦海,讓她的眼眶疼得厲害。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三年來第一次心甘情願地承認了自己很幸福過。
聶染青沒指望能和習進南老死不相見,他們同在一座城市,相見的機率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只是她在見到他的那一瞬,心裡還是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感覺。
聶染青本來好不容易強迫自己建成了一道防線,也許並不堅固,可那也畢竟算是道防線,好歹能遮住外界的陽光風雨,以及她不自覺想要跟隨過去的目光。可她現在卻悲哀地發現,習進南只是驀地出現在她的視野範圍內,她那防線就全面崩潰,更加悲哀的是,這期間所花費的秒數比她預料中的還要短。
她本來正要從一家韓式料理店出來,就看到有幾個人也正從對面的一家會所走出來。其實聶染青最先看到的是周可容,因為她笑意嫣然,身材高挑,曼妙的身段被深藍色的衣裙裹得緊緊,是眾多暗色服飾中唯一的亮色。
聶染青的心一凜,微微偏了目光,果然看到了習進南。
相隔並不算遠,雖然習進南側著臉龐,聶染青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穿著一件深色的大衣,嘴角含笑,眉眼之間有著寫意般的清朗,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沉穩,卻又似乎是不上心,微微斂了目光,正在聽著別人說些什麼,之後便是稍稍點了點頭。
他的面色應該算是不錯,眼角似乎還帶了隱隱的笑意。聶染青嘆息一聲,她就知道楚塵是在忽悠她。習進南聽完身邊人講話,微微偏頭,聶染青不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卻忘記剛剛才下了台階,腳下一趔趄,差點就向後摔倒。她及時拉住旁邊的玻璃門,好歹算是勉強維持了平衡。也顧不得疼痛,聶染青趕在他看到她之前迅速閃回了料理店。
其實她也不知為什麼自己會是這種反應,沒道理連見個面都沒有勇氣。聶染青安慰自己說,剛剛那情景一看便知並不適合他們相逢,她跟他若是對視該有多尷尬,並且如果兩個人接著再沉默無言的話,簡直就讓她想到了那句“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那該是多麼酸的句子和場景,絕對不適合她跟習進南去演繹。
姚蜜果真要拉著她去相親,被聶染青堅決拒絕,於是她只好獨自戰鬥。其實要不是父母逼著,姚蜜作為新時代的新女性,也絕對不會幹這種“掉份兒”的事。
姚蜜相親,聶染青就在一邊監督,她那幾天做的最頻繁的事,就是坐在距離姚蜜不遠的地方,怔怔地看著他們的嘴巴一張又一合。
第一位男士是名醫生,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談笑風生,餐桌上氣氛還算融洽。聶染青卻在事後說:“你不覺得他話太多了麼,就像機關槍。而且,黃種人皮膚像他那麼黑,以後你倆要是生個煤球出來怎麼辦。”
姚蜜的臉噌噌噌地變紅:“啊呸,滾。”
第二位是個商人,雖比姚蜜年長五歲,但是笑得十分和藹,見識也廣,兩人共同的興趣也不算少,但聶染青還是繼續搖頭:“QQ的髮型,綠豆蟲的眉毛,手上三個金戒指,整個一暴發戶,他就差沒貼一個‘老子有錢’的紙條在腦門兒上了,姚蜜你什麼時候眼光退化到這種地步了。”
姚蜜翻白眼:“嫁人要看內涵,你別老攻擊人家容貌成不成?有些缺點還是能忍受的,而且長相不好又不是他能左右的,照你這要求,見一個否決一個,比我吃小籠包的速度還快,這麼下去還了得麼。”
聶染青也是翻白眼:“說得跟你不犯花痴一樣。蜜子,你要是嫁給他,我就跟你絕交。”
第三位是一名公務員,長相老成又老實,卻是不苟言笑,舉止稍稍約束,有點不自然。聶染青再次反對:“比上一位還要差,眼神木訥,在外面肯定是任人欺負的主,看起來就不會溫柔體貼,嫁這種人非得未老先衰不可。”
姚蜜已經深深地說不出話來了。
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同樣是一位公務員,長相過得去,甚至算得上帥哥一枚。問起年齡來,結果比姚蜜小一歲。
聶染青慢悠悠地說:“老牛啃嫩糙,蜜子,你什麼時候喜歡這種小正太了。小正太一般都有戀母情節,你是要嫁人,又不是養兒子。”
這番話再次惹來姚蜜的怒目相向。
聶染青不怕死地接著說:“要是我,我絕對不會嫁給這種人。沒長大的小不點兒孩子,要穩重沒穩重,要成熟沒成熟,光有溫柔能頂什麼用。”
姚蜜真心實意地請教她:“那請問一下,您的擇偶標準是什麼?”
聶染青想都沒想,笑嘻嘻地說:“可以不必那麼帥,但是不能不英俊。眼要狹長唇要薄,鼻子要挺,笑起來要有酒窩。可以不必那麼溫柔,但是不能不體貼。可以話不多,但是要會哄人。個子可以不高,但總不能低於180吧。”
姚蜜一聲不吭地聽完,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說:“那個人最好還姓習是麼。”
這次輪到聶染青說不出話來了。
姚蜜施施然起身去倒水,話輕飄飄地傳進聶染青的耳朵里:“餡餅掉一次可以認為上帝是失誤,要是掉兩次,那就是瞎了上帝的天眼。”
其實這道理她何嘗不知道。聶染青扯扯嘴角,長嘆一聲,跌進沙發里再也不想爬起來。
次日天氣涼慡,聶染青在超市買了能撐一周的食品走出來,就又再次遇到了習進南。
情況太突然,他們已在不經意間完成四目交匯,聶染青再想躲已是不可能了。她覺得自己的表情都僵硬在了臉上,時間掐得就是這麼寸,上一次她躲過去沒及時感謝老天爺,這次註定要受到懲罰。
習進南的手裡還拿著車鑰匙,看來是正要去地下停車場取車,見到她倒是很平靜,表情自然,甚至朝著她點了點頭:“很久不見。”
聶染青那微笑絕對是擠出來的,以往被訓練得十分有素的笑容如今卻實在是難以堆積在臉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露出了八顆牙齒還是十顆。
她醞釀了片刻,卻只擠出了一個字:“嗯。”
習進南拿眼神示意她手裡的袋子,接著竟然是微微一笑:“我送你回去?”
這次他們距離得比上次更近,聶染青從失措中回神,這才發現習進南說話稍稍帶了鼻音,並且連面容都略有清減,整個人更加瘦削,但也因此更顯眼神銳利,像是能察明一切。
第 三十八 章
38、
習進南一副稀鬆平常的模樣,仿佛剛剛的邀請完全只是出於尊重女士的紳士行為,他很隨意地看著她,只是等待著她的回答,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優雅而不做作,聶染青若是拒絕,反倒是顯得矯情。
她把兩隻大大的塑膠袋子放到車子后座,半露出幾大盒的薯片和餅乾,其實這本來是要給昨天不巧扭了腳的姚蜜帶過去的,但是聶染青在直起身的時候,餘光卻瞟到習進南輕輕皺了眉,她拿正眼看他,果然看到對方一臉的嫌棄表情。
她吞了吞莫須有的唾沫,反射性地打算解釋,剛張口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反正如今已是井水和河水,她要是解釋反倒顯得多餘。聶染青衝著他揚起下巴,挑釁般地仰臉直視他,滿臉都寫著“你能奈我何”。
這要是擱離婚以前,習進南肯定會說一句類似“那個對健康不好,少吃一點”的話,甚至他那順便附贈給她的表情聶染青都已爛熟於心。不過那也就只是以前,現在聶染青才不懼他。
習進南單手插進衣兜里,看了眼聶染青,又看了眼那堆零食,微微勾了唇角,表情若有所思:“怪不得瘦了一點兒,臉色也差了一點兒,原來都是因為這個。上車吧,我送你。”
一路幾乎都沒有話說。聶染青側著身子看窗外,努力讓背彎得自然,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是很專注。其實她卻是目無焦點,說觀察景色倒不如說是在發呆。不過聶染青的其餘感官此刻卻十分靈敏,身上的汗毛幾乎都能感受到空氣的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