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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靜默了一分鐘,從一數到了六十,再也難以忍受下去,這氣氛古怪得讓人感到難受,她真想大口呼吸,或者是離開此地,可是她的手都還沒有抬起,整個人就被習進南的一句話生生地定住。
他靜靜地說:“我們復婚吧。”
第 四十二 章
42、
聶染青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僵硬地轉頭,雜誌滑落,暗淡的光線下,習進南很懶散地坐著,卻是定定地看著她。依舊是氣定神閒的模樣,甚至比平時還要來得鎮定,仿佛天大的事擱在他手裡都能被摺疊成指甲大小。可聶染青自問沒他那本事,她甚至來不及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她猜想自己現在在他眼裡一定非常呆。
不過這顯然也在習進南的預料範圍內。他看著她,眸子深邃清湛,嘴角竟然還浮出了一點笑容,但是他也顯然是在等著她開口說話,一隻手輕輕撫摸著躺椅光滑的扶背,大拇指正在上面慢慢地畫著圈。
不得不承認,習進南這短短的五個字,對聶染青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她的心跳得很厲害,後背開始繃直,臉頰開始發燙,只是夜色很好地掩飾了她的緊張。聶染青努力維持平靜,扯了扯嘴角,張張口,還是覺得有點難以言語:“為什麼?”
習進南斂了眼眸沉默半晌,才輕輕地說:“我不放心。”
他的聲線清涼,流入聶染青心裡卻像是燎起了火。她追問:“不放心什麼?”
聶染青很少會這樣步步緊逼,她一向是一位好的傾聽者和自嘲高手,很少會主動指出別人的錯誤,通常只是一笑而過,並不放在心上。她也不是一個樂於糾纏的人,別人不說,她也絕對不多問。可是現在她卻急於想知道習進南的答案,問話就這麼一下子不經思考地衝口而出。
她只覺得心裡有個地方在不停地叫囂,而後是混亂,再後來是糾結。心裡好像有個愈發強烈的聲音越來越難以壓制,聶染青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她的理智到底卻還是越來越微弱,眼看就要被燒得寸糙不生。有一根繩像是在左右地來回拉扯,她就快被勒得喘不過氣來。
習進南這時候開口無異於給了她一個喘息的機會,雖然他的話聽在聶染青的耳朵里有轉移話題的嫌疑:“我說不好。我最近發現有很多東西都走了彎路,也許我們可以找到比原來更好的解決問題的辦法,比如離婚,我想我們應該可以試著重新開始。”
聶染青的理智終於慢慢地再次占據上風,那些不走大腦的出自本能而非深思的行動,被她這個理科生重新壓回了最底層。她清楚地聽到自己笑了一下,接下來的聲音卻很慢很輕,簡直低得可以忽略,可她明白自己已經花費了很大的力氣,她甚至覺得心口發澀。
“結婚的時候你說夠用就好,離婚的時候你說你累了,現在你似乎又後悔了?離婚一個多月就復婚,你不覺得有點那個什麼麼,為什麼我覺得這像是在過家家而不是過生活。閃婚閃離閃複合?我不認為你是這麼時尚的人。”
其實聶染青一直沒想過這些話,只是一開了口,就再也剎不住車。似乎這些話已經在最隱蔽的地方伺機等待了很久,今天終於尋到了機會撥開雲霧見天日。聶染青的語氣平靜,並沒有指責的意味,甚至連埋怨都沒有,但是她說完之後就是覺得心虛,所以重新閉了眼,並且把感官全部人為封閉,拒絕去感受他的動作。
結婚是習進南提出來的,離婚是習進南提出來的,現在複合依舊是他提出來的,雖然她也承認這三件事讓她主動她也做不來,並且習進南在提出複合的時候她心裡有那麼一瞬間的歡呼和雀躍,但是她在高興之餘還覺得有點諷刺。好像這是一個很無聊的循環,轉來轉去又要回到了原點。
其實她也覺得自己矯情,假如剛剛就點頭同意,也許後面會有一點尷尬,但是她相信她也不會後悔。而且,她在說出這些話後,心反倒是有點揪。假如習進南跟她就處於白天那種險險的平衡狀態,那她其實會很自在。雖然她也知道這種狀態擺明了不會維持很久,但她也暫時也無意去撥動兩人的和諧關係,她沒想到的是習進南會這麼快就打破,打得她甚至有些倉皇狼狽。
想想以前和現在,似乎他對她一直都是這樣,做了個決定,然後就是讓聶染青在措手不及中慢慢適應。
聶染青在心裡慢慢平復呼吸,不再想以前,而是做好準備應付接下來的對話。有個不好的開始,以及已經開始醞釀的壓抑的氛圍,後面再想輕描淡寫過去,簡直不可能。
習進南說得很慢,像是在字斟句酌:“我很抱歉。我只能說,不管在什麼時候,我都沒有敷衍過。但是離婚的確是我的錯誤,我很抱歉。不過我後來想,假如一個月前我們不離婚,其實就那時的情況,大概在後來也不會好到哪裡去。隔著肚皮猜心思,猜得准才算是奇蹟。可是我也認為,我們總還有辦法可以彌補,現在應該還不算晚。一個多月的時間已經足夠想清楚很多事了,我不認為再過個一年半載能比現在就復婚更有利。”
聶染青還是閉著眼,期間她曾經想睜開看看此時習進南的表情,到底還是忍住。
“不是你的錯。不過現在既然都開始罪己詔,那就索性敞開了說。當初許談都知道我跟你結婚的時候我是拿你當救命稻糙,那你這麼聰明的人肯定也是很明白的,可你還是堅持要娶我,不顧你家人的反對,對這點我很……”聶染青不知該用什麼來形容,只好跳過去往下說,“我也試圖做一個合格的妻子,可我沒有做到,我非常抱歉。我後來也反思,就算沒有陸沛,那我跟你能不能就這麼過一輩子。我不得不說,我考慮的結局是很難。我和你表面好像很和諧,可是一旦觸及內里,矛盾就出來了。你不說,我天資愚鈍,也猜不到。眼淚你見到了,誤會就產生了,可你也不表示你高興還是不高興,那我解釋的話就會顯得多餘。這種事發生一次就罷了,兩次也還能忍受,但是偏偏它就是在短短的時間內發生了三次以上,你受不了了,我也覺得累了,離婚其實也算是順理成章了,畢竟就像你說的,那樣下去就算不會更壞,但是也不會更好。”
這對話越來越不讓人感到愉快。習進南的聲音都跟著低了下來:“是,你說得沒錯。我和你缺乏溝通,而且有時候我沒有顧及你的感受。”
他說得很委婉,其實用一個詞概括就是大男子主義。聶染青歪著頭想了想,然後搖搖頭:“沒有,你一直都很好。我知道你一直護我周全,我很感激。我也知道我自己什麼性格,小時候爺爺就說我長大了需要別人扶持才能走得穩當,這點我一直牢牢記著,並且我也這麼覺得。所以你對一些事直接拍板我也不會很反對,何況你還肯事先諮詢我的意見。”
“你在眾人眼裡就是天之驕子,站在那種高高的位置,占盡天時地利。而我呢,從來沒想過去追求那樣的地位和高度。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也很想以同樣的程度回報你,也想過要配合你去做一些事,可我沒機會,你沒什麼地方漏出破綻或者是脆弱,你能很輕鬆地就把所有東西都打理得很好,而我只要坐享其成就可以了。可我太不知好歹,我打心眼裡不想要這種狀態,就算我裝作坦然地接受你的照顧,我也沒想過要全都依賴。太強大了能給人依賴感,但是也能讓人覺得危險。不過這也不是你的錯,盡善盡美自然很好,你等下不要又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你事事要求完美,離婚這件事就算不是你最遺憾的事,恐怕也是排了前三吧。忍對你來講很容易也很難,可我明白再有耐心那也是有極限的,所以婚姻到了盡頭,我難逃其咎,對你造成影響,我實在是抱歉。其實,”聶染青笑了笑,“我是除了抱歉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了。”
聶染青這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麼深的挖掘潛力,這些話她只是現場發揮,卻不但不磕絆,反而說得聲情並茂,有理有據,她如果當初能在本科生辯論賽的時候發揮成這樣,她早就進校隊了。可是她說了這麼多卻一點都不高興,反倒覺得心裡沒來由地沉。
習進南默然半晌,突然間笑了一下,聲音依舊是好聽悅耳,卻辨別不出什麼感情:“我還是比較習慣你沒心沒肺專橫跋扈的模樣,你現在鄭重其事地以一種善解人意的口吻講話,我還真不怎麼適應。”
於是聶染青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悲傷情緒就這麼一下子被他揮散。
她十分無語地看著他,習進南別過臉去,中指的關節支著下巴,從聶染青這個角度看過去,模樣十分清俊,剪影優雅得就像是一副畫。可是他明顯不高興,一動不動地維持著同一個姿勢,眼睛凝視著前方,明顯是在沉思。
這次兩人沉默的時間更久,也更讓人覺得難熬。良久習進南才淡淡地再次開口:“既然都已經說通透,為什麼不肯復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