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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鄢玉哥哥,”我低聲說,“你講的這些我都是知道的。”

    “……”

    “心理控制的確不能改變一個人固有記憶。可是它可以從一個人最軟弱的地方著手,在不動聲色里改變一個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繼而影響一個人對自己經歷和周圍事物看法的懷疑和改變。”我抬起頭來,“它是行為控制學的一種。並且我知道,你會這些。”

    鄢玉微微眯起眼睛,隔著鏡片審視我。過了片刻,緩緩開口:“看來你的主意不是一時興起的。什麼時候查的這些資料?”

    我如實回答:“昨天晚上。”

    在鄢玉決定進行第二次複查的時候,我已經不再抱有什麼很好的希望。我從前天開始輾轉難眠,一直到診斷結果出來的今天。滿心想的都是未來會怎樣。假如我一定要再不久之後死去,我希望我可以走得悄無聲息。我想找到一個漂亮的善後辦法,讓所有人都沒那麼悲傷。為此我忙碌到緊張,這兩天裡甚至沒有空餘的時間掉眼淚。在昨天晚上驀然想到這個主意的時候,我從床上霍然而起,搜索資料花去整個晚上。  

    鄢玉深深看著我。不久之後,冷靜開口:“你說得對,我的確會。事實上這不是什麼太難的東西,很多人都會。但是杜綰,我不是那些很多人之中的一個,我是個醫生。即使我不是很喜歡醫院那種地方,我也仍然是個醫生。跟社會上那些亂七八糟行走江湖的傳銷者不同。心理控制,再換一種名字,就是洗腦。這是非道德的領域,即使我會,我也不能輕易給別人施用。”

    我早有他可能拒絕的心理準備。聽後紋風不動,只是愈發懇求地望著他。鄢玉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下去:“另外,心理控制術也不是對所有人都能使用。傳銷者用這種手段,挑選的也是涉世未深,經驗不豐富的人。很多是學生,或者老人。顧衍之心智堅硬,即使我來對他動用操縱,也基本不能成功。”

    我繼續懇求地望著他,說得一字一頓清晰:“請你幫一幫忙。”

    他捏了捏袖口。身後是紛紛揚揚的桃花花瓣。暮春的日光和煦。而他神色冰冷,仿佛不留情面。我站在那裡良久,想著是不是要哭一哭才能讓鄢玉鬆動。這對現在的我來說其實不是很難。忽而聽到他輕描淡寫地開口:“我可以答應你。”

    我仰起臉,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知道你是怎樣想的。假如失敗,不過就是讓顧衍之知道你得了骨癌。這跟沒有實施心理控制的後果一樣。你也沒什麼好再失去的。但是假如萬一能夠成功,我希望後果你也已經自己準備好。”  

    “……什麼?”

    他淡淡說:“你過世那天,顧衍之不會知道。等你過世後,他也不會去你的墓地。你們那些過往回憶,從今往後只屬於你自己。顧衍之以後還很可能會另娶她人。如果你確定你能受得住統統這些,那麼我可以試試幫一幫你。”

    他的話簡直字字誅心。

    隔了半晌,我終於哦了一聲。理智上我的下一步是很想有些無所謂地說一句沒有什麼關係。然而事實證明這六個字在此刻竟莫名有千斤重。我張嘴很久,仍舊說不出口。所能做到的只有小聲回答一句:“可以。”

    我忽然想起葉尋尋在我讀大學後的某一日講過的一句話。那時一切仿佛已經紛紛塵埃落定:李相南拿了T城當年的理科高考狀元,不久離開T城,去了他心目中嚮往的A大念大學;葉尋尋和鄢玉第二次複合,不久過後又第三次分手,再不久她和我一樣讀了T大,而鄢玉獨自一人來到A城。我周圍所有的人都是單身一個人,唯獨顧衍之與我每次出現都成雙成對。終於在我二十歲生日那天葉尋尋被刺激得受不了,用一種怨結的眼神看著我,幽幽說,杜綰,你幸福成這樣,上帝都會忌妒的。  

    葉尋尋不慎再次一語成讖。

    現在想來,過去四年我的感受加總起來可以只概括為三個字,太美滿。每一件事拎出來都足以讓如今的葉尋尋與我絕交一頓。我還記得我自己悄悄溜去A城那次,在第二天醒來時,所感覺到被單下面的乾淨清慡。以及顧衍之穿著藏藍色睡袍側躺在身邊,我們之間密密相貼,近到我可以看見他被睡袍松松掩住的鎖骨,和脖頸以下的皮膚。他的另一隻手搭在我後背,卷著我的一點發梢,嘴角有些笑容。而後他慢慢挨過來,落在我額頭上的一點親吻。

    十年前顧衍之在庭院前種下的那棵銀杏樹,如今已長成亭亭模樣;在我十九歲那年,顧宅曾因迎接新婚而重新翻修,顧衍之的臥室依照我的心愿做成淺色素淡的裝潢;在我臨近二十歲生日的時候,T城媒體曾競相報導市中心一塊空置了半年的地皮,在一個月的動土施工後不見吊車磚瓦,而是建起了一座二層小樓高的玻璃花房。

    只是莫名地,竟沒有相關新聞將源頭尋到顧衍之這裡。我曾覺得奇怪,向顧衍之詢問箇中原因,顧衍之只輕描淡寫告訴我是新聞人員辦事不力。直到有一天江燕南找上門,將顧衍之辦公室的門一腳踢開,無視身後迅速捂住雙眼的秘書,以及被顧衍之迅速壓進懷中裹上風衣的我,暴怒到語氣甚至自帶了回音:“顧衍之你好意思!好意思!市中心那塊可是我的地皮!我的地皮!你從我手裡買走的時候不是說要蓋遊樂城的嗎!說好的以後分紅現在去哪裡了!去哪裡了!我的錢啊你賠我!你賠我!你蓋個破玻璃房子有什麼意義!有什麼意義!你給花住都不給人住!給人住!你簡直喪心病狂!喪心病狂!你說啊,你蓋座破玻璃房子圖的是什麼!啊!”  

    顧衍之等他一口氣吼完,啊了一句,平靜道:“因為有人喜歡,加上我樂意。”

    江燕南說:“……”

    我說:“……”

    我從顧衍之捂在我身上嚴嚴實實的衣服里扒出一條fèng隙,看到江燕南顫巍巍地指著顧衍之,嘴巴氣得哆嗦半晌,又驀地把手指遙遙戳到我身上。

    江燕南氣震山河一聲大罵:“你昏君!”

    我後背一個顫抖,把fèng隙猛地拉上。感覺到昏君的手撫上我的後背,在那裡緩緩摩挲安撫,而後漫不經心道:“綰綰,你看,離婚的男人可怕到這種地步。”

    江燕南說:“……”

    我說:“……”

    我也記得在我二十歲生日的第二天,我與顧衍之一起去民政局。至今記得那天日頭輕暖的樣子。我們坐在登記室,窗外有薔薇花開得正好,隔著一張桌子的工作人員打量我半晌,又看一看顧衍之,最後視線仍然停留在我身上,有些猶疑地對我講:“小姑娘你究竟成年沒有?這是婚姻大事,不是開玩笑。你一個未成年人別來這裡胡鬧好不好?”  

    我嚴肅說:“我沒胡鬧啊。”一邊把戶口頁雙手遞過去,坐得端端正正又補充一句,“您自己看,我已經二十歲了好不好?”

    他挑高眼尾不信任地看我。終於將戶口頁接過去。一面問:“名字呢?你叫什麼?”

    我啊了一聲,認真道:“顧杜氏。”

    “……”

    一旁始終含笑不發一言的顧衍之終於輕輕嗆了一聲。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發頂,然後將我的肩膀隔空一攏,笑著道:“杜綰。顧衍之。”

    ☆、第 三十 章、 顧杜氏。(四)

    我還記得這樣很多美好的事。也記得這樣很多美好的對話。美好到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可以像上癮一樣不能停止。葉尋尋曾就時間和金錢的歸屬問題將男人分四等,最低一等的男人不會把精力與金錢的任何一項用在你身上,所謂的娶妻生子不過是成年後的本能生理反應而已,因此這樣的丈夫不如不要;稍高一等的男人肯將他空閒精力和空閒金錢的一小部分花在你身上,所謂的婚姻敷衍大於愛情;再高一等的男人將空閒精力和空閒金錢的一大部分花在你身上,這樣的婚姻認真甜蜜;當然最極品的男人是肯將他所有的空餘精力和金錢都花在你身上,挖空心思討好你。然而這樣的男人在這世上百年難遇。  

    末了,葉尋尋瞅我一眼,補充道:“你看,顧衍之既然肯在你身上花不少的精力和金錢,就代表顧衍之是中間第二等的男子。所以你才能這麼甜蜜。”

    我低頭翻看了一下手背,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努力克制住嘴角向上翹的衝動:“可是,顧衍之在我二十歲生日當天,就把他名下所有不動產和現金儲蓄還有他手中掌握的所有股權的一半都轉到我名下了啊。並且轉讓協議里還寫著這麼一句,如若離婚,則此協議中所有財產歸杜綰一人。他說這也算一份婚前協議,擁有法律效力。”

    “……”葉尋尋瞪著我,像是喉嚨被人掐住,張口失聲半晌,才找回聲音,“顧衍之為什麼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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