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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可以再次感覺那人翔實的關注以及滲透髮膚的侵略,那層層爆破的快感無限綿延,常常擊得皓燃頭皮發麻。

    露台幽暗的燈光逆向籠罩在皓燃的眼睫上,舉起手中的話機猶豫了大概五秒鐘,還是找出了那個全球通號碼,如果對方沒有換號的話……

    而此時,美國時間是上午十點,姜守仁正被文藝界友人邀請,前往米勒露天劇院參加一項慈善公演,為腦癌病童成立基金會。

    姜守仁天蒙蒙亮就驅車去赫曼公園,先在自然科學博物館逗留了一小時,接著在劇院的糙坪上約見了這次慈善活動的主辦人霍恩先生,並送上大額的捐贈支票,在這類場合,守仁的慷慨一向受人尊敬。

    當守仁與一位法國女雕塑家探討在當地承辦展覽的一些細節問題時,電話不期而至,一聲抱歉後,他退到舞台前方的走廊,不經意地接起這個越洋來電:“Hello?”

    “是我,陳皓燃。”

    一陣短暫的沉默。

    皓燃的感覺因為今晚的烈酒而有點亢奮,雖然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撥這個電話。

    他明明不想讓姜守仁再誤解,卻止不住想讓對方明白,自己並非冷血的人,也不是對他的付出無動於衷,但很多事情就是如此矛盾,你不能同時擁有兩種情感而無須回報問心無愧。

    終於,守仁艱難地開口:“還——好嗎?”

    “在內地公幹,明天回香港。你……在哪裡?”

    “仍在休斯頓。”很想再多說些,但是理智卻不允許他再胡來。

    守仁很清楚,要徹底斷念,首先就是要學會自律,他還沒有自戀到以為皓燃是回心轉意找他敘舊,沒有真正開始,也就不敢奢求回饋。

    時間一長,守仁已經有所覺悟,皓燃的弱點就是不夠堅決,對自己存有好感的人和事都不願違背天性刻意抵制,所以他姜守仁得以趁虛而入,但是蓄意和後知後覺是兩碼事,守仁不想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引導皓燃,為自己開脫。

    察覺到守仁的淡漠,皓燃腦中的弦陡然繃緊了,轉個身,背靠露台的扶手,望著餐廳內三三兩兩躲在燭光後食夜宵的愜意男女,無法調適遭遇冷落後的落差感,皓燃首度有了一種預感:已恢復冷靜的姜守仁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向他示弱。

    “我只是想告訴你——”皓燃低頭看腳下的花崗岩地板,“作為朋友,你永遠受歡迎。”

    “謝謝你……諒解我。”

    有過歷練到底不同了,口吻中竟加多了幾分凌厲,大概這才是真正的姜守仁吧。

    皓燃被這頭冷水一澆,撥電話時的那股狂熱意氣已被壓下,腦袋也瞬間清醒了。

    他覺得現在的自己有點荒唐,原本與姜守仁的交集自他們各自離港後就已強行中止,他們甚至可以不用任何理由就達到不見面的目的,可如今,先沉不住氣的人竟然是自己!

    皓燃覺得或許個人的想法太過貪婪,自己的朋友圈也不如自己想像的貼心,在世界各地奔波,處處受簇擁,仍覺得漫無目的,周遭黑口黑面,少年時期追逐的溫情境界早已不復存在。

    正因為姜守仁俊毅的面孔上有一股他熟識的真誠,時而單刀直入驚心動魄,時而謹小慎微步步為營,從那個男人的眼睛裡,皓燃發現自己的重要性,那是怎樣微妙的一種勝利!

    從不缺乏赤裸裸的追求,但是那一點點穩固而安逸的溫存卻不能隨意獲取,人人都直白地道出需要艾倫陳的愛,唯獨那人總是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再往前。

    最近的日子,偶爾會想,如果自己對男人有興趣,可能敵不過這個男人的攻勢。

    此時,台下有位同行向守仁打招呼,於是他猶豫地說了句:“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回頭再聯絡,你……保重。”

    “嗯,拜。”

    皓燃像是被燙著似的,匆匆合上手機。接著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面上感覺一絲涼潤,才發覺地面已有大片水漬,竟然下雨了。

    服務生隔著落地玻璃窗微笑著朝他揚手示意,皓燃抬頭望了一眼沒有星跡的天穹,將右手插入口袋,慢慢往直行電梯踱去。

    也許可以找到一些不傷自尊的方法,來重新修繕這段無法準確定義的關係。但有些無法言說的禁忌,使得雙方在關鍵時刻都不敢再越過雷池,有些戒律一旦被觸犯,可能會造成永遠無法修復的結局。

    折返香港,簽定合同辦妥雜務,然後打包去英國嚮導師遞交畢業論文,這些都是皓燃現階段安排好的行程,為填補姜守仁留下的感性空白檔,他並不想利用自己特別敏感的一面來曲驛和延誤之前的維繫。

    皓燃反覆告誡自己,讓這一節不能歸類的插曲隱匿在內心深處的角落裡,即使在某個時刻被無意中翻動,也不至於倉皇迴避。

    有些事情,是真的該快刀斬亂麻,難道自己真的要去回應一個男人的感情?這絕不是他所擅長的,即便那微弱的苗頭曾試圖慫恿和誘惑他。

    接下來,迎來兵慌馬亂的兩個星期,皓琳將酒店職權移交了大半給皓燃,後者順理成章地接手了整個新工程。自工程啟動伊始,皓琳便正式為操辦女性所熱衷的小眾事業,與瑞真東奔西走,並適時地得到了通訊業新貴陸蒔棋先生的傾情協助。

    這一忙,連帶著一向閒置家中的皓毅也不得不迅速擺脫有名無實的酒店經理一職,縮減泡妞時間,幫著兄弟打點,還主動在各個機構和同行之間聯絡走動。

    家父陳錦雷對家庭成員的落力表現頗為滿意,又聽聞外界及董事會成員對陳皓燃接位的呼聲很高,心底不覺寬慰,也就索性放手讓皓燃去拼搏,自己則代表鴻申出席各類公益和社交集會,鞏固社會威望,再說,各個場合的剪彩與演說也是必不可少的。

    當月,陳父還只身前往歐洲參與同業協會的高峰會議。一家子人各自散開,皓燃一時間焦頭爛額,挪走一切雜念潛心操控大局,他甚至可以由此聯想到自己四十歲時的樣子。

    在酒店的這半個月看來是一步也走不開了,加上論文壓力,皓燃幾乎無暇去赴任何私人性質的約會,同露易絲也頓時疏遠了不少,球伴芬妮相邀數次無果,也不再來電。

    很多不順利都成功地在這段時日被皓燃拋諸腦後,直到正式協議簽定,萬事俱備,只等著酒店市場部和內地的建築院定稿開工,皓燃才終於能夠從成日在鴻申坐鎮的苦日子中解脫一陣子。

    回校的計畫一拖再拖,轉眼已過了一個半月,正當他開始準備動身去曼徹斯特的前三天晚上,那位無所不在的安德魯先生已經按捺不住興奮,向即將越洋的艾倫陳落實班機日期。

    “寶貝!你終於要回來啦,我為你輾轉難眠相思成災。”

    太久沒聽到鬼佬一如既往的噁心話,竟備感親切,皓燃這幾日頭一次笑得那麼放鬆:“大後天傍晚七點來接機。”

    “是,殿下,為您效力是本人的榮幸。”安德魯發揮一貫的殷勤,“即使您想第一時間見到您的哈雷座騎,我也會義不容辭地為您辦到。”

    “這麼久沒見,你離正常人的標準還是有很大段距離。”

    “我可以理解為——你這是在誇獎我特立獨行與眾不同嗎?”

    “最好不要。”

    與安德魯抬槓的日子變得有些誘惑力了,皓燃放下電話,看向月曆。

    時間過得飛快,有很多東西明明還在眼前,卻已經成為過去,只是,真的不可追憶了嗎?

    那人的確是做到了杳無音訊,難怪以前就聽瑞真說:“如果小叔存心想轉移眾人視線,那誰也別想找到他。”

    只是那個時候自己並不知道,有一天會跟這位“小叔”如此接近。

    現在好了,姜守仁成功地轉移了所有人的視線,而他陳皓燃則要懷揣一個暗無天日的秘密,直至兩人全無瓜葛也不能抖落出來。

    皓燃覺得抑鬱,且無法準確形容自己的矛盾心理,有種被刻意疏遠拋離後的猶疑和感傷,帶著刺,偶爾扎到皮肉,能使頸上驚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心頭一閃即逝的任何一類假設,都能令他有那麼一瞬間的盲目和恍惚,無論多麼低度的動搖都能隨即引發出不良的情緒連鎖反應,仿佛生活被人無意中偷換了概念,一下子找不著准軸。

    第15章

    隔了兩天,皓燃坐上倫敦直航。

    他預備在曼徹斯特待足三周,中途還可以去看看他迷戀的湖區和利物浦,安德魯曾建議他坐上皮卡迪利火車站的班車去一些悠閒的小鎮寫生,緊張的節奏過後,他也確實想那樣做了。

    記得有一次跟那個人閒聊時,聽他無意中說起柴郡,從起伏的考爾蒙得利城堡邊界到塔通公園,有著人們捨不得錯過的奇景。

    從諾森伯蘭郡一路前行,那些神秘的城堡面向迷人的田野或優美的海岸線,預示著旅行者們會有怎樣一段曼妙的鄉村之行。

    姜守仁在形容旅途見聞時,總是能將平淡話題描述得妙趣橫生,他有種讓人信服的感染力,從容不迫躊躇滿志,能讓身邊人也跟著神往起來。

    皓燃每每帶著遺憾憶起這個人的種種,便覺胸口發悶,無法排遣的惆悵不定期地發作。

    回香港這段時期,經過了緊迫歷練,皓燃成熟不少。

    他漸漸體會到了生存與發展的雙重壓迫,之前不屑的家族事業競重如千斤,自己不過是觸摸到幾截小關節,便預感到責任所能帶來的壓力,過去未來得及體諒父親和家姐的操勞,偏安一隅,從幼稚和自以為是的境遇中走出來,才恍然大悟。

    常常不自覺地在遭遇困頓時想到姜守仁,想像著那人在碰到類似狀況時會採取何種方式、保留何種態度,循著他的處事模式來平衡自己不理性的一面,仿佛有個天平擱在胸口,抵制自己的波折和衝動。

    只是,從此缺少了與人分享的激情。

    接機當日,安德魯一直神遊太虛,到小午完全是坐立不安了,學生們在課上嘻笑著交頭接耳:“教授今天有些不對勁。”

    “聽說是緋聞男友回來了。”

    “啊哈,艾倫陳。”女孩們記憶猶新,點頭附和。

    校花依莎爾誹謗安德魯教授性騷擾男學生事件一度鬧得沸沸揚揚,後者還被校方多次傳喚,甚至連皓燃也接到過調查電話,直至為安德魯洗脫罪名,很折騰了一番。

    只不過經此一役,校內鮮少有學生對教授暗戀艾倫一事毫不知情,這樁聳人聽聞的趣事經久不衰,歷時數月還常被眾人拿出來尋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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